谭伟山:暴力城邦
摄影成了个行当后,队伍也就有了。有了队伍,就得讲究队伍的规矩,规矩多了,就有了说道。说道什么呢?就是怎么是好,怎么不好,摄影的学问怎样,什么摄影最地道。说着说着,就把这么其实特别简单的工具说玄乎了。又加上摄影刚生出来的时候,摄影很笨,拍一张照片得倒腾半天,而且也不像今天的摄影似的,举手就完活儿。所以笨摄影时就得跟艺术找齐,因为艺术都是慢活儿。玩摄影的必须吃饭,要吃饭就得加大自己的本钱,所以笨摄影时增加本钱的唯一一招儿就是拼了命的说自己是艺术,因为艺术家都是能吃饱的,而且吃得不错。摄影“要艺术”这一学步时的无奈,后来就坐下病来了,一辈子都得挂着艺术的身份证。没想到,笨摄影很快就长得很快,没几十年的功夫就从一马车的身架,变成揣在兜里的玩具了。原来整张照片得“艺术”大半天的事儿,现在手慢点的半秒钟就能秃噜出十几张来。一百多年前的忙活,现在花个千把块钱就买来了,连说明书都不用看。在技术上摄影现在就是一个乐了。这么简单的摄影,还瞎白话什么艺术啊?嘿嘿,就是因为简单,它可就真牛逼啦。就这一下,看你看什么了,按什么了?你要是笨蛋和懒蛋,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按不下来。但笨蛋也有笨蛋的办法呀,咱们PS啊?减减饱和度,要不人小点或大点,天多点或少点,找找光线,要不利用利用人体,那多加彩啊,男的爱看女的,女的爱看男的,人天生就有这爱好啊。折腾来折腾去,不就是一个好看吗?好看不就是艺术吗?看来还是原来坐的病闹的。病现在也跟着医学的进步有了许多新的病例分析,摄影的艺术分析办法就是语言,把影儿说成语言就是影像语言啊。这样摄影也可以和科学连在一起,变成学问。这支摄影队伍是有科学的队伍、是科学加艺术的队伍。在这种强大的信念下,我们是最纯粹的专业队伍。我们要坚决的讲摄影,至于我们拿摄影干什么并不重要。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买得起照相机的人越来越多,照相机公司和软件公司也强烈的支持我们,这个世界就要变成全面的摄影化,人也都变成摄影人,起码俺们中国是这样,从中央到地方从老到少从男到女走哪都照相,照什么?照摄影,照好看,大家比试谁的照片上的影儿奇特讲究,谁的片子大,谁得的奖多。这么着,以后咱们就谈摄影吧,别的都没意义。
南都突发新闻摄影记者谭伟山的一组《暴力城邦》没什么出彩的摄影,也看不出什么太多的摄影门道,但是看到的是一张张照片给我们呈现的是一个城市,一段生活,一个个生命,他们生或死,他们哭或喊。谭伟山照的都是不折不扣的人事和人世,照相机只是他的眼睛。没有什么比眼睛后面那颗心更有魅力了。所以,谭伟山的照片耐看,可以看几百年,上千年。回头再看那只无比专业的队伍,就是一个很热闹的大俱乐部了。
鲍昆
2006年9月20日,广州黄埔区,一个外来打工者的小孩由于辍学学会偷盗等坏习惯,被父亲用铁链锁在简陋的家里。
2005年1月16日,广州大道中,一位抢手机的男子被捉住,治安员用脚把他踩在地下等待警察得到来。
2005年4月10日,广州天河,市民在反对日本教科书问题的集会中冲击电脑城。
2004年10月14日,广州站西路服装城外,保安正在用铁棍殴打一名租户。
2007年8月22日,一群到工厂为死亡工人讨说法的人被特警控制住。
2009年8月6日,珠海市,台风珍珠刚过,联合执法队正在积水中强行拆除违章房子,几个不愿意离开的居民被强行带离。
2005年4月8日,120的医护人员正在把一位在家庭暴力中被打伤的男子抬下楼。
2004年10月21日,医生正在为何爱华接驳被砍断的手。何女士下夜班回家时遭遇三个男子抢劫,歹徒砍断她拿手提包的手,她的包里只有30块钱。
2005年1月4日,一个相亲归来的女子遭遇车祸,头被撞飞了。
2005年8月14,广州东圃一座立交桥下,警察发现一具无名尸体
2005年1月10日,警察正在广州和龙水库得路边打捞上一辆冲入水库的跑车和一位女子的尸体。这辆车是半夜飙车时冲入水库的,司机逃生,女子是坐在后座的。
2009年8月13日,珠海市海边,治安员和警察正在把一位在夜总会工作为情蹈海自杀的女子拖上岸。
2008年3月6日,广州番禺一名参与罢工的女工被带离现场。
2008年6月23,广州机场立交下,一名裸体女子在路边捡饭吃。
2009年4月29,广州白云区,一名盗窃团伙的成员被关在派出所的审问室。
2007年8月10日,一个偷电线的男子被抓后遭遇路人的殴打。
2008年3月19,广州天河棠下,一名男子吊死在绿化带的树上。
鲍昆:我站在这幅自杀男人的照片前久久不能离开,我总在想他在最后时刻都想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让他绝望?是什么让他觉得白天是黑夜?是什么让他再也不愿看到其他的生命和同类?
一个突发摄影记者眼中的城市
每天,我都在等待一个电话。等待一个把我带到突发现场的爆料电话。
我从城市的一个角落跑到另外一个角落。从一个车祸跑到一个火灾。从一个打斗的场面跑到一个凶杀案的现场。我是南方都市报的摄影记者,我叫谭伟山。我从事新闻突发摄影这个行业已经有7个年头。作为一个普通的市民,我其实挺喜欢广州这个城市的。这里繁华、方便、兼容。生活得很舒服。作为一个突发新闻摄影记者,长年的工作让我改变了对这个城市的看法。因为我工作接触的东西都太暴力了。
面对这种眼泪和鲜血,我有很多时候都是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份工作。就像一位法医,他必须面对尸体,就像一个医生,他必须面对鲜血。这只是一份工作,我的工作性质要求我这样做而已。这里没有任何道德层面的东西。从另一个角度我这样安慰自己,可能残酷的不是照片本身,残酷的是现实本身。
真实是什么?我已经不相信很多东西,除了我的相机,我的相机不会撒谎。我的使命是记录和呈现。我会把一个死者拍得很美,因为她的死是一生时间最后的定格。我拍摄一个打人的场面,至今依然记得按快门手指的发抖。
我每天在用相机记录小人物的命运和城市里的阴暗面。在混乱的突发事件现场,我要求自己更冷静,冷静得像条狗,突破现场封锁,突破重重障碍,直抵新闻事件的核心。
我有时真怀疑这不是人干的工作。每天都是打打杀杀,车祸、跳楼、火灾、死人。没有什么能比一位突发摄影记者更能体会到什么叫”直面惨淡人生”。而当真实太过于真实,当它们交织在一起时,却又变得不真实。真实和荒诞背后应该是痛惜。我不相信时间可以抚平伤口,照片就是一个个伤口得碎片。在一个个裸露的伤口面前难道我们还没学会痛惜吗?
这份工作把我从现实里带向荒诞和虚妄。这是个伤口裸露的城市,一个悲观者的暴力城邦。
谭伟山 2009年1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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