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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2月 的存档

廉政建设应从撤消’宾馆化’办公室开始

2010年2月28日 鲍昆 10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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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这幅照片是我在2007年去中央某部找人之时所拍。照片拍的不是某位朋友的居室,而是该部一位司局级干部的办公室。我是站在办公桌后面拍的,屋子的一半就是这个场景。如果我不说这是办公室,看照片肯定以为是某家或某小旅馆。我当时看着这个场景十分惊异,故在朋友没在时偷拍了下来。回来后见其他朋友感叹,说怎么国家机关现在是这种风气?如若流行起来这个国家还有什么活力。朋友听说哈哈大笑,说你真是长期在体制之外,太孤落寡闻了。他告诉我,国家机关都有午睡的习惯,够级别的干部办公室都是有床的。中央的“够级别”指的是司局级长以上,地方就另说了,只要是部门独立办公,是头儿就有。要是科长、股长级单位独门独户,没准比这还高级呢?而且好些办公室都是宾馆级的,卫生间、卧室样样俱全。我们大家熟悉的某机关,大头睡,属员中午也睡,最搞笑的是堂堂的“××社”,午饭之后,全楼都卧下了,有的还真脱外衣服睡呢,说这样才能睡实。男男女女一大屋子躺下,那才叫一个壮观呢。

国家机关上班一般是上午8点开始,这时绝大部分的社会机构还没上班,干部们来了先打开水泡茶看报,9点以后才会有人来办事,而且大部分是10点左右。来了后,谈完吃饭,闷酒,中午不睡怎行?睡到下午3点以后,办点事儿就差不多该5点下班了,有的单位还有下班班车,很多都是4点半就走,这样算来算去真正有效率的工作时间还有多少?再看那些大头儿的办公室摆设,茶具酒具一应俱全,比民间老板还舒服。所以中国的社会文化就是“当官儿”。当官儿多好啊,出门前呼后拥,办公像在宾馆休闲。下班后还有无数的饭局,专车24小时随叫随到。当然不退休了,退休就差远了去了,起码饭局少多了,送礼送钱的也少多了。不过现在够级别的退休之后依然享受待遇的风气越来越盛,专车等待遇也一样不少。这是因为后任为了感激前任的提拔之功孝敬的。另外,也是给再后任看的,毕竟自己还要退休啊。某次去某中国文化机关办事,见院子里停了二十多辆奥迪A6,惊问这是怎么回事?知情者告诉说,这是退休的副部级干部的专车。再细问,原来社会公众不齿的一些靠写八股拍马文章的所谓“著名评论家”退休前都混成了副部级干部,所以退休好几年依然享受专车待遇。专车待遇就是专门的车辆专门的司机,司机没事就在司机班打牌看报纸。一辆专车的费用谁都可以轻易算出来,每年没有十几万绝对不行,还不加上买车的几十万折旧费。看着这场景,真的愤怒,国家发展还有多少贫困地区和贫困民众需要帮助?这些耍嘴皮子不干实事儿的“评论家们”有何德何能享受这种待遇,消耗人民百姓的公帑?如果是战争时期枪林弹雨钻出来的老干部致死享受这种待遇人民也不会有太多的意见,但这些玩嘴的凭什么?腐败就是这么一点点积累起来,连文化机关都是如此,那些权力更大的机关呢?

党风廉政建设说了多少年,不但没有丝毫地遏制,反而是在廉政的口号下愈演愈烈,问题在哪?

博联社博友叶国兴老先生前天写了一篇博文,呼吁政建设应从撤消’宾馆化’办公室开始,他的建议非常具有现实性。我们不期望一朝一夕就实现廉政化目标,但总得从细微末节开始改变人嘴两张皮的局面。他建议——

1.       变宾馆化办公为开放式一条龙服务办公,司、局、县、处长、取消套房式独立办公室(撤消卧、洗室),只留小型接待室。科室成员坐大间分格开放式办公室。

2.       党校撤消宾馆化套房,学员住双人房。堵塞私下拉关系,搞腐败的场所。

3.       一般接待凭工作用歺票进机关食堂领取快歺。

4.       控制专用小车总量,上下班采取中巴正点顺道接送。

5.       把节约出来的大量公房、车辆,设备,开办公益性事业,解决广大下岗待岗人员再就业。这些老百姓看得见模得着的措施落实了,比谁讲话都管用。

 

叶老先生的博文大家可去看——http://yeguoxing.blshe.com/post/1643/509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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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是必须实践的1

2010年2月26日 鲍昆 3 条评论

鲍昆:强烈推荐一篇一位实践自己理想的年轻人知识分子的文章。我们这个社会太多的坐而论道,我们也有满腹的牢骚和韬略,但是缺少的是实践精神。这篇文章或可以给我们一些启发和激励。此篇文章分两次转载——

乡村建设、别样选择与我

 潘家恩

 

2009年年末的一个清晨,忽然收到一封来自北方同仁的邮件,说即将在北京举办乡建十周年总结交流会。恰值期末,无法与老朋友们面对面的分享种种艰辛与难忘,但心里却仍然有一些异样的变化,原来一直都认为”乡建十年”只是对民国期间的叙述,竟然不知不觉间,这样一个同名的运动也已经走过了十个年头。

希望它不是一则新闻,也不仅是一个庆典,更不是乡建同仁们的自我设限,希望我们可以利用这样的机会认真反思与总结,为新的开始定位好方向。

自从多年前接触”乡村建设”这样一个崭新的词汇始,它吸引我的一个关键点是–这场运动中始终有”人”的影子。且不说,给予这场运动以启发的,正是无数被重新肯定为”脑矿”的普通华工;而这场运动的最终目标也是希望能让长久以来被视为政治稳定”工具”或统计数字的无数普通人能减少被剥夺,能在改善最基本条件的同时还能获得尊严;更重要的是,这场运动,从不掩饰运动组织者、推动者的兴奋、烦恼、思考、痛苦与自我反省。既是那么的真实诚恳,又是那么的饱含热度,它让我们重新思考长期以来被认为本应隔绝的”象牙塔”与”泥巴墙”。

无数人在运动和反思中成长,而这场运动也同时以”人”的思考作为某种流动的发生载体。作为一个呼应,本文希望以一个运动参与者个人的经历和视角,尝试对本场运动进行某种微观的总结与反思。

 

一、从城市看农村

就我个人来说,乡村建设始于我大二的某个夜晚。

当是恰值新千年的前后,全社会都在分享着千禧年的狂欢与期待。作为”以农为本”的农业大学校园里,一方面,与正处在产业化转轨的其他高校一样,考研、四级、校园恋爱无疑成为大学生们的真正主旋律;但另一方面,当时的”三农”问题和社会矛盾又是如此的严重,每寸空气里似乎都充满了忧虑、愤怒、焦急与热切。既然高考时就已经铁了心报农大,直至将几乎所有志愿都填上不同的农业大学。我一入学,带着无比的热情和对大学的浪漫想象,在社团还未正式招新就”托后门”加入了已经有着6年历史的学生社团–中国农业大学农村发展\ 研究会。

相信与很多新加入”支农”社团的朋友们一样–一夜之间,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孤独,来自全国各地似乎都怀着相似理想与经历的我们走在一起,”抱团取暖”所带来的热度与相见恨晚的感觉让我们十分的兴奋!海阔天空、秉烛夜谈、通宵达旦那是常有的事。刚从十多年应试教育的牛角尖中钻出来,最让我们发自内心并全身心投入的,与其说是我们对社会问题的理解有多深刻,不如说是对青年人奔放理想的一种必要安置。因此,氛围对我们来说更为关键。在这里,虽然我们做不了什么,但我们至少尝试去关心,虽然我们可能什么都没有,在参与中可能出现很多今天看起来明显幼稚的地方,但激情、对现实大胆的评论与尝试介入的热度,似乎已成为对无聊大学生活巨大同化力量的有效防御。

自然,在周围同学、室友和老乡的眼里,我们都是”怪怪”的一群–离群索居,不能与身边的同学打成一片,不好好学习,一点都不现实……,然而,当我们离开那个充满”爱情童话”与压抑电玩声的宿舍时,我们却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认同与适合自己的空气。面对那些时髦话语我们可能”土”的掉渣、无言以对,但当我们回到社团那个狭小办公室,却能滔滔不绝的上下五千年,同时还能在社团的”农研日记”上尝试让自己沉淀下来,与其他同仁分享自己的观察、困惑和思考;我们可能不”认真学习”,或许因为”不务正业”,但更是由于对那些在”专业”包装下远离实际及”三农”真实需求的所谓”知识”之天然厌恶……正是那些”课堂”、”老师”、”同学”离自己期待中的”农业大学”还有如此之落差,让我们成为别人眼中的”坏学生”,但我们却对另外一些”不入流”的知识充满了无限的热情,我们可以利用所有的假期、抓住一切机会”下乡”,组织”业余农校”、”三农角”,打破院系和年级的限制,自己寻找一些与”三农”直接相关的老师并组织讨论/辩论,还组织了一个初具规模的自行车队,到北京的各高校间游学,希望能真正的打开视野,遇到更多的同路人……

所以,本应该很痛苦、很抑郁的我,非但没有,还比其他同学多了一些直面冷嘲热讽的不甘与韧性。这段时光还给我一个重要的启示,一个人的动力再大、能力再强、想的再多,在人群中也会孤独的被淹没,要让”怪”的人/想法/做法得以真正存在,只有找到更多的”怪”,这样才可以”见怪不怪”。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只有发现了他们为什么认为”怪”?我们”怪”的价值在哪里?我们才能真正的获得自信与坦然!

今天回过头来,这个”怪”可能也就是某种另类(Alternative,因为在中国当代的语境下,这样的词汇已经被更多与小资品位或时尚时髦联系在了一起,所以我们也可以译为”别样选择”),而这些”别样选择”只能是从主流社会中生长出来,它才具有及时准确地回应和对抗”主流”之现实意义,但也因此,它必然在主流话语与目光的重围下痛苦的生长。如果没有积极的评价体系、缺乏合适宽容的土壤环境,我们如何免疫那无处不在的自我怀疑?我们如何抵御那温柔美丽的诱惑与”收编”?

我们身边不断出现新的”怪人”,也不断有”怪人”恢复”正常”,这本来很正常。但最令我痛心以致需要保持警惕的是,刚刚的”正常人”转身会轻松而又意味深长的将”往事”归为年轻时的不成熟,似乎当年自己的各种严肃思考、不含掩饰的清晰立场都只可能是某种以供怀旧的”青春旧梦”或未来面对更为年轻朋友时”倚老卖老”的资本。

我们当然需要理解其中的无奈,但更重要的是要敏锐的发现–产生如此影响并极易被轻轻略过的时代背景与主流论述。

让我们产生如此关注”三农”的热情和氛围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背景呢?那是李昌平喊出”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的时刻,那也是无论《黄河边的中国》、《岳村政治》这样的学术书,还是《中国农民调查》这样的调查报告都一样全国畅销的年代。同时它还联系着更为久远的社会历史脉络–与我们这群”80后”几乎同龄,中国1978年的当代改革史让全面高速发展的富强主题和”现代化叙事”成为了主导各种领域的强力威权,并将沿袭百年的”危机”意识、对西式现代化的想象和文化精神层面上的普遍焦虑同时结合起来[1]。   

而进入激进全面市场化改革的90年代后,问题似乎变得更加复杂。有别于80年代,90年代经济的增长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不能导致社会状况的自然改善。进而导致了经济增长的成果和社会成员生活之间,经济增长和社会状况的改善之间出现了”断裂”,城乡差距急剧拉大,这场”马拉松式”的改革更不断将越来越多人甩出去,社会中开始形成了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弱势群体,广大农村和农民无法跟上国家的现代化进程,进而进入一个表面多元的”断裂”社会。而在这样的社会里,几个时代的成分并存,互相之间缺乏有机的联系,社会中不同部分的要求差异有时会达到无法互相理解的程度[2]

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时代特征外,那个年代对于我们这些从小生活在小城镇,然后到大城市上农业大学的人来说,还意味着:周围充满对”农”的不同层面的偏见,既有家人朋友因为”受够了!”而让我们尽快逃离”苦海”的煞费苦心;也有”城市中心主义”喂养出来的城市大学生对来自农村大学生低劣的歧视与可怜的无知;还有更让我们失望与愤怒的,是包括自己的学科在内,几乎所有的一切都类似乎以”学农”为包装和掩护,而让我们更快更好的”去农”,社会到处还弥漫着以”为农服务”的名义,以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甚至”坑农”之目的。

这些都是当时我的愤怒与无奈,更是促使我将乡村建设与别样选择结合起来的基本原因。正是那样一个”最好也是最坏的时代”,让我有了一个接触乡村建设的偶然机会。

那是一个深夜,因为学生社团的工作而不得不到半夜才蹑手蹑脚的回到宿舍,为了不影响室友们的休息,在微弱的手电光下打开一本自费印刷的《告语人民》(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赛珍珠对晏阳初的访谈录),那是在北师大”农民之子”初识邱建生时他送给我的。正是那本书带我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既是因为那段一直存在但却并未被我们所知的历史,也因为一下子为晏先生所取得的成绩和光环而震惊,更重要的是:晏阳初的人生经历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同样都是从志愿者开始,同样都是建立一个社会团体以汇聚力量,同样都认为必须回到民间,而且向平民学习,但这种平民学习又不是简单浪漫化的”抬高”或”一厢情愿”,而是基于自我反思和重新调整我们与他们、理论和实践等在内各种关系的基础上,进一步发现其中的困境及背后的原因,并终其一生保持着不变的热情、行动力与平和心态。  

晏先生还说”人的热情是可以感召的!”,那一晚恰如其分的感召了我,将年轻大学生”自以为在开创历史”的小小”自负”续入那场虽然充满差异、也绝不像后来者叙述中”再现”之辉煌,但却充分体现着知识分子理性自觉的动态运动中!同时它让夹杂着盲目自信与彷徨矛盾的我,不再患得患失,不再奢望于想象与口头中伟大完美的社会改变,而是从自己的反思和改变中去积聚与发现那些零散微弱但却不可轻视的建设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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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鲁大学毕业的晏阳初博士骑驴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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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代的全国乡村建设讨论会,包括梁漱溟、晏阳初等各地乡建团体负责人

今天回想起来,之所以自己没有像周围的很多朋友一样成为流行而又广泛分布的”愤青”族,同时也没有顺着社会运动的主流逻辑而进一步成为”行动主义”者,而始终坚持着阅读、写作和思考的习惯,这始终离不开乡建前辈给我的某种示范–激情和平和是可以共存,做”小事情”和想”大问题”从来不应该矛盾!我们评判甚至厌恶那些躲在”象牙塔”中自说自话的”知道分子”,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继续处在”二元对立”的阴影中,我们心有”不甘”,不是希望让”不甘”将进一步的思考与更为深入的行动”打发”,而是希望我们可以更给深入的”扎”下去,通过自己得出答案–事情真的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吗?

当然,”一本书改变人生”的叙述更应该是神话或故事。前晚的感动和激动很可能轻易的被”今天”的现实与身边依然如故的目光所教育,但那些启发还是让我可以较为从容的思考校正自己的起点与未来方向。

剩下的大学几年,很幸运的认识了温铁军老师、刘健芝老师、刘老石、邱建生等同仁,因此加入了更为广泛的当代乡村建设实践,特别是初期的酝酿阶段,期间帮助《中国改革(农村版)》搞过发行,接待过上访农民,参加过2003年1月就开始的各种乡建培训班。

今天回过头还发现:虽然从小生活在南方小镇,但我真正认真思考自己的生活和”三农”问题却是在到了城市之后;虽然至今我仍然不掩饰自己对于城市生活方式略带厌恶的陌生,但真正打开我们事业的起点却也是在城市。与其说那里拥有更为方便的交际空间与资讯,不如说,正是在那如此鲜明的对比和差距中才更让自己心中”平等、公义、劳动光荣”等抽象观念在”不甘”的刺激下显现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说,乡村建设始终是一个”回首”和”反观”的实践。也正因于此,乡村建设从不应狭隘的在参与对象与发生场域上作出规定。

而透过乡村建设,我们或许才看到“三农”原来是在城市现代化洪流的充分裹挟之下。表面上看似充分自主,然而却是双重”失语”。既使我们很多人来自农村,从小生活在农村,那又怎样?可能从小就开始远离自己村庄到遥远的乡镇上寄宿小学;可能我们的老师虽会标准英语、但却不会讲我们熟悉的方言更不了解也不需要了解我们的生活;可能那些和城市小学一样的教材可以让我们更为羡慕嫉妒外面的生活,但却不能解释为什么90%的我们只能是”陪读”、为什么初中毕业的我们只能以”打工”的身份和艰辛去感受那童年时就种下的”城市梦”……

我们可能会更加努力,但是为了对农村生活的厌恶与生我养我村庄的逃离;我们可能也有梦想,但那梦想的真实意义却是让梦想成为可能的梦想;我们来自乡村,但却不属于乡村,更别奢谈为了乡村!我们失去了认同,我们甚至不再有童年”闰土”般的无邪与快乐,我们的根已经被割断;我们的生活经验背靠乡村,但我们的想象图景和考虑方法已经于城市无异!

然而尴尬的是,我们熟悉并陌生的乡村毕竟也不是那些”挤地铁/喝污水”现代城市一族疲倦之后”农夫、山泉、有点田”般的牧歌想象;就在电视广告的轰炸与以消费论英雄的新意识形态渗透下,外表宁静的传统乡村却处处弥漫着不甘寂寞的骚动,“乡村”不仅真的只能成为现代都市人的遥远”乡愁”,更几乎成为同样遮蔽农村人自己深入认识家乡的”真实谎言”。

因此,在这个阶段,我基本上是并且只能是从城市看农村,而这样急切而遥远的眺望势必包含着自己的童年记忆及更多的想象。然而,一遍遍的”下乡”当然满足了自己”硬把他乡做故乡”的弥补心理,对着偌大的中国地图,已经在超过一半的省份留下自己不深不浅的足迹,但也同样积累了一些空虚的心态与抽象的概念。“眼”高了,可”手”在哪里?年轻人所特有的”个人英雄”心理在一定时间内挺起了自己的信心与勇气,然后也迅速的被另一个”自我”所厌恶和怀疑–它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更为彻底的改变。

总之,在那贯穿我大学四年的阶段始终心中有”火”。然而乡建是什么?对于这个阶段,它先是年轻人急切需要并且可以用来自我证明的”光环”。然后它也是大家可以各取所需的某种”包装和道具”,同时它还是对未来充满焦虑与踌躇的我们及时打开的视野,以及让过度的激情得以平衡的平和心态。

而”别样选择”,则复杂的包含着:某种对理想的偏执、不愿随波逐流的”不甘”与人生起点的重新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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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科技大集”–早期我们的”下乡”形式   北京高校大学生骑自行车到定州翟城村

二、从农村看城市     

2003年,因为”非典”的到来,让我们史无前例的躲过毕业答辩,但各种骚动仍然弥漫于整个校园。似乎大家都”看透”了人生与生死,但却更为投入的加入到包含”打牌+杀人游戏+网络游戏”等在内的更大虚幻与狂欢中。而”死亡”可能带给我们的严肃思考,或让人临终前产生为社会或他人超常规的做更多有意义的事–在我而言,开始变得不再铿锵有力了!如果弥漫于这个世界每个角落的的”犬儒主义意识形态”没有获得改变,死亡本身不就是游戏人生的一部分而已?心中如果没有更为丰富的苦难或快乐,让位于恐惧和”对恐惧的恐惧”那不是再自然不过吗?

空荡荡的公交车与难得不再堵车的北京交通,让我可以每天骑车穿过大半个北京城,往返于学校与实习单位。但已经可以正式留下来的这家部级直属事业单位还是让我厌倦,我逐渐明白了为何会有那么多富有才华、想象力与社会理想的大脑会变成当初自己都鄙视的官僚。

2003年7月19日,请假参加了心仪已久的晏阳初乡建学院揭牌仪式,既因为它位于定州翟城村这样一个历史乡村建设的发源地,更因长久以来那就是大家心中的一个共同期待–我们需要一个能够扎根农村的真正实体。回京后没几天,我很自然的辞职了。在行动援助的支持下,作为乡建学院理事单位的派驻代表,和《中国改革》的邱建生及香港CSD的袁小仙一起,开始这项极富挑战性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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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在村里的免费农民培训学校

说是已经揭牌成立,那不过是处于实践一线的人们在现实压力中形成的策略选择与办事风格–我们需要关注,这样才有可能引来最为缺乏的各种资源!然而各种工作基本上还是完全的空白,大队人马与热闹之后,留下了无数的期待、部分的赞赏与更大的压力。

开始时,我们三个人都还只是兼职,最早是邱建生与后来成为他妻子的朱小娥搬到村里,开始了最为艰苦的开拓–那是一座建于50年前并已废弃多年的老乡村中学,破败漏风的窗户、不稳定的电压、特别是第一个没钱买煤的冬天……根本就不是我们媒体报道中的明亮色彩与华丽开篇,晏阳初与乡建当代复兴实践的光环没有能够给我们带来实质的温暖,有的是更多是”不冷眼”的旁观与略带热度的精神/口头关注。虽然如此,热情的村民和至今依然被我们铭记于心的部分志愿者(团体)给予了我们”雪中送炭”的帮助,让我们走过了创业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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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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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多岁的老志愿者龙量才老师在整理部分刚捐赠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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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小朋友在学院图书馆学习

到了2004年3月,我和小仙都感觉这样远程参与远远不够,所以我们也决定搬家了。于是,先是”人”搬,然后就是让我痛苦的三大架书籍,只能通过各种不同的途径,一本本一箱箱的分批次落户,最后就是铁路托运那辆大学里骑了三年的二手自行车。

如此搬家,既让我十分深刻的从物质层面上了解到”北京-定州-翟城村”这样三级区域在交通等硬件方面的巨大差异,更让我经常性的在半天内从一个能够举办”奢华奥运”的骄傲空间迅速转换到T型台的幕后或豪华大餐的”后厨”–分布广泛又普普通通的村庄。我也才真正体会到当年的”大海归(龟)”晏阳初及平教会的”洋博士”们举家迁往定县,是需要多大的决心与放弃。

开始到村里开始生活了,才发现还只是”走近”农村,而远远不到”走进”农村!大学社团里滔滔不绝的”三农”理论(或想象)在现实面前是如此的苍白、狭隘与”花拳绣腿”!原来在读乡建前辈文章时,表面上我们似乎都懂了,既没有艰深的理论,也不需要过多的立场调整。然而在乡土中国的实践中,面对那些完全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我们断不可根据已有教育习惯进行概念化的处理,而是要将其”还原”到实践中,看到其在现实中有着什么样的张力?其背后的”立场”又是如何得出的?而真正具有解释力理论的最基本要求就是经得起”还原”,正是这种”还原”及与现实互动中所显现出的张力才能够给”后来者”以真正的启示。

如果说搬到定县有什么最为直接的冲击?那无疑是心态上的!饱含热度而又错综复杂的现实让我们收起”削足适履”式验证,不管是什么理论什么原有经验,在这里都要求先通通放下,而是回到理论和理念的原点–”发现”!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敏感的把握调整自己所处位置,清醒的意识到:“农民”不该只是我们想象中被动的”对象”,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有着喜怒哀乐;”农村”也不该是我们可以自欺欺人的加以”一言以蔽之”,每个村庄都有着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我们才来了多久?我们怎么”敢”狂妄的自认为已经真正了解,并试图改变它?我们要处处留心,不仅要”发现”村庄贫困背后的权利关系,同样也去”发现”一个与传媒及课堂上千差万别的”底层”;我们还发现,虽然比起城市白领来说,村民可能收入低的多,但他们竟也是我们的最初资助者和志愿者之一,50多岁的大娘乒乓球打的竟然比我们都好,村民为了学电脑可以是如此热情–没有电脑,竟然在自己手绘的纸键盘上秉烛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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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朋友们的学习热情深深打动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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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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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听课

如此”发现”,不是传媒小报式的猎奇,也不是”学术贩子”们的”贩卖”,它真正让我们有可能把脑中抽象的概念与肩头”唬人”的理念暂时放下,更为自觉的”走近”他们,但又保持自知自明与充分警惕–我们不可能真的是他们!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不再”天真”,不再用或冰冷或浪漫的语言来包装他们,不再将他们静态的凝固在那里,以学术的”逻辑严密”与”客观中立”为名义,对他们进行”写生”般的叙述与加工!

只有这样,才能摆脱乡建”原教旨主义”所可能同样产生的路径依赖。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我理解了陶行知说”创我者生,仿我者死!”时的良苦用心与意味深长。

在大学阶段,虽然知道乡建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但也窃以为乡村建设,就是按照”定县模式”所说的各方面工作都做,合起来便是整个乡建。而到了现场,发现乡建绝不该是”杂货铺”,重要的是背后需要有一个与让”乡村未被建设”不同的图景和想象,进而产生相应的策略、主次、主线等。

    因此,我发现乡村建设绝不可被狭隘的理解为”乡村的建设”,它更为深层的联系着对发展模式的”别样选择”,同时还携带着从实践出发的社会批判!

而对于我自己,”笼鸟归林”所带来短暂兴奋之后却是长期的尴尬!北京和农业大学接受过的现代专业教育也不可避免的给了我某种”光环”,似乎让我具有某种权威而得到老乡们的尊重与喜爱。然而这里真的不需要我长篇大论的”推销”抽象概念或社会危机,我自己却扎扎实实的不会种地!虽然在家理应是有这样的机会,但和无数来自农村的同龄人一样,”农活”因只是未来没出息”差学生”的预备职业,而无需我们染指,它也或是全家人为了让我们具有和城市里一样好的读书条件而做出的某种”补偿”。因此,就在我们为”闰土”同情鸣冤的读书声中,我们已经再也无法感同身受”闰土”的遭遇与挣扎。虽然在号称为”农大”的环境呆了四年,但学科彼此的隔膜让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农学相关专业同学下地;虽然当了几年的”三农”社团负责人,我们对学生领袖的想象与期待让我似乎只是多积累了一些组织活动的经验与”黑板养猪”般的技巧或建议,它甚至让我变得毫不羞愧的不懂装懂,因为每次下乡都不需要太久,也不是自己的家乡或熟悉的地方,我们已经收获了见识和调查报告,激情和热情也已得到充分的挥洒,似乎就足够了?……这样的尴尬难道仅是我个人?当整个社会都对”三农”困境手无足措时,我们还能要求年轻的学生更多吗?

起初阶段,我就是遭遇了类似的尴尬、自我怀疑与自责。幸运的是,因为我们有一个团队,一群80后在分享同样的困惑与问题时蹒跚前行,而纯朴的村民给了我们最为珍贵的宽容和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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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体志愿者到村里免费发年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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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的农民合作社培训班

乡村的点点滴滴,让我们的工作和生活融为一体,也让我们这些工作者成为这个农民培训学校的第一批”真正”学员。现在回过头去,还可以回味很多当时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比如从村里老人口中得出翟城原来街道的名称不是现在的”东、西、南、北”实用叫法,而是充满儒家意味的”仁、义、礼、智、信”,还有村庄中的各种仪式:赶集,庙会,老乡们最快乐的集体做手工月饼场景……翟城村成为了我最为经常的梦境所在,同时它也已不知觉的成为我今天看问题的某种参照坐标。

而乡建学院的工作,仍然充满艰辛和希望的逐步开展着:农民培训、大学生志愿者交流营、生态农业、生态建筑、翟城及全国各地的村级试验区、几乎每天都要接待怀有不同目的的来访者和媒体……但人群散去,校园安静下来,呆呆着注视着那些充满着一个村庄半世纪历史记忆的旧建筑,我忽然想到:乡建学院难道不也是中国时下热闹无比”三农”的缩影吗?它不断在镁光灯下被聚焦,但却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即使努力的发出不那么动听的声音,也会不断的被滔滔不绝的主流声浪所误解和嘲笑;我们如此期待着一个小小的民间学院去载起”三农”[3],正如我们同样”恨铁不成钢”的期待着农村为何老这么”有碍观瞻”,为何不能”自我修复”以致我们的内心可以减少点”不安”?

 ”活着,就是胜利!”这句略显悲情的话,既是我们当年”自嘲式”的玩笑,也是从另一个角度帮助我们更对准确的理解所处之困境和定位。我们不该”道德自恋”,也无需悲壮的”自怜”。但我们却仍可以通过这句话来理解主流的强大以及当代”犬儒”意识形态笼罩下做任何小小改良行动的艰难。所以,我们既需要保持着另类选择的自觉与坚持;同时也要看到,在”千人一面”"万口一辞”的大一统下做出任何一个不同于主流的小小努力,都自有立此存照的独特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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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志愿者暑期交流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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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印给农民和大学生的读物与教材

在那难忘的三年多时间里,从翟城村出来的我们,真的很”土”!不管是”留洋”回来、还是”地道”的香港人,穿着13元一双的村里大棉鞋,手里经常还拎着自己地里产的农产品,每次进人民大学都要被保安不断盘查……除了不方便外,我们从来没觉得什么不妥,也不需要什么”农民化”的化妆,还切切实实的感受到老乡们”进城务工”的待遇。

然而,有一次到北京开会,却让我们忽然震住了–当看到不管是在寂静的郊区还是繁华的城区,北京的路灯和各种没有必要的灯都开得一样的夺目!我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村里老停电,连最最重要的浇地用电都要限制,老乡们视之为自然,我们也都被迫习惯了这样的既定现实。只是心里在想,为何都完成包括三峡等在内的世界级超巨型水电工程了,还是这样?

原来,我们的发展永远是需要有”优先序”和”牺牲者”的,城市和农村也从来都不是可以分割的,正是因为城市的”过度发展”,或城市这种过度耗能生活方式的过度”普及”与过度”迷信”,才产生了”三农”问题,才需要乡村建设。反过来说,乡村建设的真正开展是否可能在不对”城市”以反思节制的同时进行呢?当然,农民大叔们半夜就爬起来排队等水浇地的艰辛是不会被习惯城市生活方式的我们以任何方式想起过不妥和不安!既因为我们看不到,也因为我们”故意”不看,更因为我们即使看到了,按照已有的思维习惯与生活方式,又能怎么样?

正是在如此现实的体认面前,我们开始明白,乡村建设不该让农村成为拉动内需名义下城市资本的”避难所”,也不是让农村成为”有闲阶级”和城市中产的美丽乡愁所在或者现代化的另类修辞,我们更不希望以此附庸出对现代社会来说绝对必要又似乎有效的道德姿态。

在那里,因为脚踩大地,心中虽然充满了愤怒,但我还是努力的让自己的心态恢复平和。虽然面对各种不公,但真正生活在”底层”的人们,除了愤怒和”阿Q式”的自我安慰,仍然有着同样分量的坚韧乐观、互相搀扶的温情及同苦难”共舞”的不放弃,他们需要活下去,而且更需要活好!

因此,我逐渐放弃了学生社团时代的”高调”,让激情”淬火”,尝试学会用沉默来感受体认三农的”失语”。而这种失语无疑也被指认为”底层”的共同病症,不仅因为他们太分散,更因为在如此现实化下–他还没开口,就已然被指为落后!更进一步说,乡村和”小农意识”在叙述中已经成为现代化的”他者”,只有被不断的放逐,我们才能继续在那个”百年现代梦”中自圆其说。这个过程经历了”五四”、八十年代以来对”前改革”及文革清算、90年代以来激进改革……,从未中断。

今天想起来,我和我那些80后的同仁们竟是如此的幸运!就在我们还带着无数美好的社会理想、激情有余但却又”两手空空”,满脑充满着不乏空洞但也断不可简单的加以”取笑/轻视”的美好愿望。有那样一个地方和不算坚固的”围墙”做缓冲,既让我们充分自由验证无数个来自书本的概念与结论,让自己充分意识和调整姿态,同时又有空间让我们去反省修正自己年轻和善意的”无知”,而不像更多同龄人一样在现实的残酷面前因太大落差而”缴械投降”。如此充满”无奈”的结局在我的大学生活中可谓随处可见–”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   

当我们的社会和”成熟”的人们可以很轻松的去命名指责这些为”秀才下乡”时,我们无需辩护,辩护无疑只会落入对方的逻辑而让严肃的讨论被消解或替代。我只想说,当这个社会连”秀才”都”下乡”,或连这样一种越界的”补位”仍然需要被挖苦和嘲笑时,我们的”社会/环境”怎么了?

就像我们在种地三年中所认识到的那样:健康的土地=健康的植物=健康的食物=健康的人!当我们为人的健康和食物的安全而忧心忡忡时,有多少人真正认真的关心过食物来源与土壤状况?如果我们承认需要”育苗”,需要”脱毒”(难道那些常年接受以城市为中心教育影响的”秀才们”不需要吗?),请我们大家共同的来改进”土壤”–创造一个可以被寄托以无数期待的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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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对石油农业的反思,我们尝试一定程度的恢复畜力耕作,更重要是引起”争议”与讨论!它也是今日”小毛驴”市民农园的旨意之一

然而,我们也不是像不知情的外人所指责的,我们仅在”实验”三农!这里,承认是试验,因为我们希望打破理想化的模型,而在”试验”时发现那些可重复的规律和限制,更多的从实践中获取认识,并让认识与实践得以对话。但我们绝不像是自然科学中”白老鼠式的实验”–我们不希望把”三农”简单的对象化,既因为推动者也需要反思,更因我们不希望站在”有权者”高高在上的立场上,将百年现代中国的诸多责任推给”三农”,然后再以一个”超脱清高”的姿态进行”客观中立”的研究。我们希望研究者能够真正放下”拯救者”的身段,甚至想想,自己可能不是”答案”,而是”问题”本身。

我们希望和农民朋友们共同承担”试验”中可能的风险和代价:我们全年就住在村里,试图按照村里的节奏和时间生活着,尝试学习村里的方言;我们费劲周折的筹款,为了免去囊中羞涩农民学员们的培训费用并提供路费补贴;我们和翟城村的老乡及全国各地的农民学员们共同分享着前行路上的艰辛与收获,诱惑与互勉,彷徨与坚持;农民朋友们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和牺牲,而我们也将自己最有创造力的几年青春放在了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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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铁军院长与学员们一起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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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谢英俊建筑师和志愿者们一起盖厕所

就在这样的过程中,我理解到作家莫言所说的–我们要”作为老百姓而写作”,而不是”为老百姓而写作!”

如果说上一个”从城市看农村”阶段,虽然”满口皆农”,但却毫不知觉地将”农”陌生化了–它被化约为某种意义上的”对象”,我们研究它,我们叙述包装它,我们甚至依赖它以成就我们的学术地位,申请到可以”职业化”自身的各种资助……同时,长期以城市为中心的教育还让我在”象牙塔”中拥抱着各种迷信:历史和科技必将带领我们走向越来越光明和富庶的明天;相信科学和专业人士终将帮助我们克服困难,或许不久会发现新能源,或许海水可以变石油,或许明天有明天的办法;总之,我还是太相信–在这个危机、眼泪和幻象都同样可以被制造的现代社会里–自己的判断能力了。

而这个新阶段,”乡村建设和别样选择”意味着让我重新认识那些一直被认为”不证自明”的所谓”常识”。脚踩大地让我开始变的卑微,既让我能够近距离体认到”三农”的真正危机与农民无言的艰辛,也让我看到土地神奇的自我修复能力,更让我承认我们替代或成为不了他们,去思考”我们”和”他们”这样区分的背后是什么?

这些,我至今都认为是把握”乡建”精神的实质所在!
 


 

[1] 杨念群,《”危机意识”的形成与中国现代历史观念的变迁》,转自当代文化研究网:http://www.cul-studies.com/

[2] 孙立平,《关注90年代中期以来中国社会的新变化》,《社会科学论坛》2004.1

[3] 谭翊飞,《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载得动三农几多愁?》 ,中国选举与治理网,http://www.chinaelections.org/NewsInfo.asp?NewsID=96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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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住社会稳定的底线

2010年2月24日 鲍昆 7 条评论

–于建嵘在北京律师协会的演讲

2009年12月26日 北京 财政部礼堂

主持人:各位,近年来由于社会资源配置不合理,收入分配不公平,贫富悬殊、两极分化以及腐败泛滥现象等等,导致社会矛盾激化,冲突加剧,仇官、仇富心理严重。因为环境污染、土地征用、房屋拆迁、企业改制、违法行政、司法不公等侵犯公民基本权利,引起的群体性事件时有发生。诸如瓮安事件、甘肃陇南事件等等,大规模的恶性事件也越来越多,已经影响到了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律师代理的涉及群体性法律事务也有很多。那么当前我国群体性事件有些什么特征,律师如何办理这些群体性事件的案件?办理这些群体性事件案件过程中应当注意些什么问题?如何进行自我保护,避免法律风险?今天我们十分荣幸地请到了于建嵘教授为我们做题为《社会冲突与律师建设性作用》的演讲。大家欢迎!

于教授系法学博士,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所社会问题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很简单。于教授的主要著作有《底层政治》、《中国工人阶级状况》、《中国农民的维权抗争》和《中国劳动教养制度批评》等等,于教授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社会问题的研究,有很深的造诣。他将以当前我国社会群体性事件的特征与对策为核心,与大家今天一起分享他的成果和高见,相信于教授的演讲一定能给大家很多启发,引发深思,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和收获。下面我们就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于老师为我们讲课。

于建嵘:大家上午好!我实际上是1987年的律师,做了八年,现在在社科院农村所工作,所以没有再从事律师的业务。我今天讲的题目叫《守住社会稳定的底线》,实际上原来想叫《让宪法成为社会稳定的底线》。为什么要讲这个题目呢?就是想对中国社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会发生什么、我们可以做什么这几个问题进行一个简单的梳理。

中国社会已进入矛盾冲突的多发期,中国将会走向何方?这是一个很有争议的问题。长期以来,关于中国社会有一个最基本的观点,就是认为中国社会会发生很大的社会动荡。这个观点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大家议论的就比较多。认为中国在2009年和2009年以后会发生动荡的包括伍凡先生,包括一些英国国外的主流媒体。年初的时候我曾经在《财经》杂志发表一篇文章,在我看来,中国社会虽然会发生很多问题,但是总体上是稳定的,2009年应该不会发生社会动荡。也就是说,社会动荡的可能性存在,但是由于中国社会的刚性稳定结构,社会动荡离真正发生还有一定的距离。

不过最近我访问了中国一批退下来的部级干部,其中一位曾是中央的一个核心智囊部门的核心人物。他有这么一段讲话,他说”你认为中国社会不会发生动荡,我认为一定会发生动荡,而且时间不会太久”。我还访问了一些重要的在职领导干部,他们也有这个结论,说中国的社会动荡是不可避免的。那么真的会这样吗?我自己也感觉到越来越迷惑,所以魏大忠律师和魏汝久律师请我到这里和大家交流的时候,讲实话我有点底气不足。这个问题我在国内外讲了一年,包括在全国各地的党政机关和中央党校,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没有底气。为什么?因为我访问了这些人之后,他们的判断在影响我的认识。我在想他们为什么认为中国一定会发生动荡呢?到底应该怎么办?前两天有一批律师到我家里,我们讨论这个问题:假如一些主要的精英人物都认为中国会发生动荡,我们这些法律人士应怎么办?我们当时的结论是宪法是维持中国社会稳定的底线。所以我今天临时把这个题目改成了《守住社会稳定的底线》,想和大家讨论中国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寻找社会稳定的底线,这个底线又是什么?

实际上年初的时候,中央的有关领导人也曾经认为2009年的日子不好过。虽然今天是26号,再过四天这年就过去了,但是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目前的形势越来越紧张,越来越严重。这种社会形势最直接和最明显的表现就是群体性事件。事实上,从1993年到2006年,群体性事件从8,709起到了90,000起,2007年、2008年包括今年都超过了90,000起。最关键的是特大群体性事件的增加。这些增加的确在动摇执政者对国家的判断。表面上看我们有很好的楼建起来了,有很好的公路开通了,大家好像感觉到莺歌燕舞,但实际上有这些事情在动摇执政者对中国前途的判断。

我首先要和大家探讨中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几年我曾经对中国群体性事件做过简单的分类,大约可以分为维权、泄愤和骚乱这三种类型,而维权活动又可以分为农民、工人和市民这三部分。
我先重点分析一下维权活动中工人发生了什么,农民发生了什么,市民发生了什么?把每一个部分的特点进行一个简单概括。
当前中国农民的问题,我曾经写过一本书叫做《当代中国农民的维权抗争》。这本书我调查的是湖南的农民,写的是2004年以前的中国农村。我想回答一个问题:2004年以前中国农村发生了什么?得出一个结论:中国农村2004年以前主要是抗税斗争。(放PPT)这是我2002年在湖南农村调查时拍的照片,当时说坚决打击抗粮、抗税、抗合理上交的不法分子。抗粮,大家知道指不交公粮;抗税,指不交国税或者地税;抗合理上交就是抗费,不交各种名目的税外收费。后两者我们简称为税费问题。这是2002年我在江西农村拍的片子,它是政府在宣传”皇粮国税不可抗拒”。 2002年12月22号,我在湖南农村调查的时候,拍了这副图片。它说的是什么呢?这批农民在组织农会。当年毛泽东组织第一个农民协会的地方,离这儿不远。这儿出了一个伟大的人物叫夏明翰,说杀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我夏明翰,还有后来人。这个地方所有的农民都会告诉你这句话,杀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我某某某,还有后来人。我在这个地方曾经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组织农会?他们告诉我,组织农会就是要和地方的贪官污吏抗争到底。当中我心中充满了震撼,回来之后我给中央写了一份报告,标题叫做《农民有组织抗争及其政治风险》。我提出来,天下可忧的在民权,天下可惧的在民怨。这么多农民因地方的贪官污吏而产生民怨的时候,你这个政权要思考它的风险在什么地方。

报告出来之后,社科院以要报的形式报给了中央。后来中央有一个很重要的举措,在2004年的3月5号,温家宝在两会期间宣告取消农业税。宣布之时,所有的人大代表站起来向他鼓掌。
农业税费的取消实际上与当时的湖南农民很有关系。这个人叫彭荣俊,他是当时组织农会的领袖。2008年12月6号,他被评为改革开放三十年十大农民英雄。我今天想讲一句话,中国的政治改变并不一定是由于中央政治理念的改变,不是由于领导人的爱民或者亲民,而主要是来自于社会压力。当时中央分析,这种社会压力下,征收农业税所获得的利益和成本相比,还不如放弃农业税,从政治上、经济上考量之后,中央才做出了这么个决定。农业税取消时,很多人认为中国的农村问题解决了,我告诉你没有解决,情况马上发生了变化。(放PPT)这是中央焦点访谈的一个数据统计。每天都有许多人打电话到焦点访谈去投诉,它专门有人记录这些投诉。我和它有个协议,它让我进入所谓的绝密系统,进去就会知道今天有多少人在告什么人,打什么官司,发生了什么问题;我每个月要给它提供两份报告,告诉它最近中国的焦点问题是什么。根据对焦点访谈电话系统资料的观察,从2004年6月开始,土地问题成为了中国农村的焦点问题。

我们先分析一下农村土地问题有什么特点。2004年9月2号,我在《南方周末》上发表了一个调查报告,说土地问题已经成为了中国的焦点问题。
首先双方当事人发生了变化。这是文化大革命以来省委书记被包围起来的一起事件。当时的四川省委书记想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没想到农民把他认出来了,为了抢救他动用了武警。你们看一看这副图片,就会发现这是一些什么人?老年人,老年妇女。我在调查中国农民抗税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妇女,她的父亲被打死了,她家只有这一个闺女,所以她来抗税。而农民土地问题,你会发现大量的妇女和老年妇女走到了第一线。什么原因?两个。我曾经去访问她们,她们告诉我,第一,我们是老年人,我们要为子孙万代留下一块土地;第二,地方官员不敢对我们老人采取措施。所以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她们是软实力。你不要看这是一些老年人,地方政府的确怕她们,它不怕年轻人站到这里,拖你一下没关系,这个老人一拖可能到医院去了。

其次控告的对象也发生变化。农民抗税的时候主要控告县乡政府,而农民土地问题则控告市政府、省政府,一直控告到中央。
再次地域也发生了变化。农民抗税的时候主要在湖南、湖北、江西、四川这些经济相对落后的地区,而农民土地问题则主要发生在广东、浙江、江苏、山东、河北这些经济发达地区。农民抗税主要发生在边远的农村,而农村土地问题就在城市的周边地区。

最后方式也发生变化,农民抗税最重要的一个方式就是你找不到人,见不到人,而农民土地问题他主动地走到你面前。
农民抗税的时候,中央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动用警力去收税费。农民土地问题,现在中央没有明文规定说可以用警力,但是地方政府往往以所谓社会重点工程等为名大量使用武力,包括特警和武警。所以农民抗税和反对征地时的暴力化程度是不一样的,外力介入程度也不一样。

农民抗税费时,很少有外力介入的;但是农民土地问题大量的外力介入,主要包括律师和黑社会两种势力。大批律师介入,我分析了两个原因。第一,这些年来,社会的公民教育、维权意识、公共知识分子、公共律师大量产生,他们介入到了农民土地问题。第二,农民抗税费时,你去代理官司收入很少;而农民土地问题,可能会获得很大的经济利益。我不认为经济利益是错误的,但现实是很多律师介入农民土地问题,是由于农民土地问题可能产生比较大的律师费用。

另一方面,黑社会介入中国农民土地问题也很严重。今天中国百分之八九十的土地案件都有黑社会的背景。黑社会势力现在什么事都敢干,甚至真的开枪打农民。最严重的如2005年6月定州事件。定州市委书记动用黑社会抢农民的土地,现在判刑了。我曾经去访问他,我说你做一个共产党的市委书记不容易,你可能要请客送礼、开后门,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才做一个市委书记,你怎么会动用黑社会去抢农民的土地呢?这个市委书记这么回答我:他说我很冤,我并没有组织黑社会,没要黑社会去,只是这个公司说你政府不能解决,我试着办行不行?我当时答了他一句话,”你去做吧”。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真的会用黑社会真枪实弹去打农民。这个市委书记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你去做吧。我发现这句话真是说不得,说了麻烦就大了。
2008年3月澳大利亚驻华大使芮捷锐先生向外交部、社科院提出来要访问我。我们社科院很紧张,因为一般情况,一个国家的大使不会来访问人。单位做了一个预案,和你们律师一样的开会,组织一帮人猜猜他可能问的问题、我应该怎么回答。最后他来了,我们所有想到的问题都没有问。他问了三个问题,其中一个是说2007年在你们中国有三个地方的农民宣告土地私有,假如有一天,中国的农民都宣告土地私有了怎么办?我当时一听头就大了,因为我们的预案里面没有这一条。(笑)我回答他,根据我们的调查,中国90%以上的农民还没有这个观念。我没有告诉他一个内幕,这其中一件是我们一个非律师的法律工作者策划的,这个人很多人都认识,其实他策划这个案子的时候,就把材料给我看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有三个地方农民宣誓,就说明其他农民有一天可能也会走到这个地步。

农村问题的最新发展,一个是对地下资源的掠夺在增多。大家可能知道2009年12月12号又打死了四个农民,也是真枪实弹地打,就是为了抢夺地下资源。第二个是林权纠纷在增加,我们分析五年之内可能都会增加。这是什么原因呢?就是林地改革带来的利益调整。第三,农村的环境问题也在增加,并且从东部向中西部转移,从工业性的污染发展到资源性的污染,也就是因采矿等造成的环境污染问题和水力发电等带来的环境破坏问题。

上面讲了农民问题,现在讲工人问题。对这个问题我也写过一本书,叫做《中国工人阶级状况》。写的是安源煤矿当年毛泽东搞工人阶级运动的地方。共产党真正搞工人运动的地方就是安源煤矿,在这儿成立了共产党的第一个工人组织,建立了共产党的第一个工人支部。中国共青团、少先队都与安源密切相关,中国共产党的主要领导人都到过安源。这儿我调查了四年写了一本书,就是安源工人他们在干什么。调查发现,工人问题和农民问题比较而言更加复杂。它因国有单位改制,拖欠工资等等原因比较分散,不像农民60%以上都是土地问题。工人的抗争方式也是上访、静坐、罢工、游行示威、堵塞交通。最新的两个很重要的抗争方式:散步和旅游。你们看一看,这是2009年4月3号保定市的工人到北京来散步。保定市到北京市137公里,我知道消息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快走到徐水县的收费站了。当时北京很紧张,石家庄很紧张,保定市很紧张,派了大批的人和工人谈判,说你们不能这么到北京去。工人回答说我们到北京旅游错了吗?没有错,哪条法律说我们不能到北京旅游。劝的人又说你们不能这么多人到北京旅游。工人马上回答他们,哪一条法律说这么多人不能到北京旅游啊。再说你们不能这么走到北京旅游。工人说我没有钱怎么不能到北京走去呢。形势非常紧张,最后保定市没有办法,当场向工人表态,说你们的问题我们都解决。工人说我们现在没有问题了,我们只是旅游的问题,你看我们没有拿上访材料,没有打标语口号,我们没有问题,我们不上访,不告状,我们旅游。最后当场表态把他们的公司董事长抓了,这些工人才回去。散步大家可能知道最早是厦门,实际更早的就是安源煤矿。我对安源煤矿产生兴趣就因为此。有些老工人要求增加工资,没有人理他们,到法院起诉不立案,打报告给公安局说我们要游行示威,公安局不理。最后这批人到北京来上访,因为超过了五个人,抓了一批人。最后没办法,他们约定在一天两万工人同时走进了安源所在的萍乡市,萍乡是一个地级市,两万人在马路上散步是什么概念?对于这种合法与非法与否很难界定的行为,我们最近也在进行研究。

更严重的是,工人问题暴力化趋势在增加。2009年7月24日通化钢铁发生了罢工,把总经理打死了。之后不少地方的老国企打出了标语口号,其中一个叫做”通化老大哥在行动,我们怎么办?”吓得很多国有单位改制工厂的老板不敢上班。为什么?怕打死。这个事情之后我连写了三篇文章,第一篇文章我讲《劳资和谐需要制度建设》。全国总工会9月份在上海浦东干部学院召开了一个重要的培训班,把全国各个省市的总工会主席、研究室主任叫到浦东去学习。我去讲课,工会的人都提出来,为什么现在工人不听我们的话了?我说凭什么听你们的话,你们不代表他的利益,他怎么能听你的话。现在闹事了,你们才想到为什么工人不听你的话了。我们判断,工人暴力化趋势在一个阶段可能会明显,原来已经好像解决了的问题又会重新出现。安源煤矿早几年闹了,已经停下来了,现在又开始了。安源工人现在又是散步,又是旅游,各种活动又开始了,原来的历史问题重新掀起。

出租车罢运的情况也比较严重,最典型的发生在2008年的11月的重庆。重庆的市委书记当时做了两件事情,一件他见了这一批人,一件他表态说你们的份子钱减下来,你们可以建立你们的工会。他一表完态之后,全国一片叫好。但是还有两个问题。第一全国其他地方怎么办?国家对这个问题到底怎么表态?2008年11月10号三亚市也发生了出租车罢运,当地市委书记叫江泽林,是我们社科院农村所毕业的博士。他很紧张,不知道该不该见,但他没有办法,必须见。重庆的市委书记是中央政治局委员,你只不过是海南省的省委委员,你能比过他吗,他都见了你不见。后来江泽林不得不去见这些人,也不得不表态。但是中国出租车行业能真正代表司机的工会能不能建立?当时我们很少几个人在北大法学院开了一个会,我就提出来,根据我对中国共产党的了解,对中国现在高层人士他们执政理念的分析,我认为不会,他们最怕的就是这个事情。第二重庆的出租车行业能否就此健康发展下去?现在情况有些变化,所有的领导不再见这些人了。而被判刑二十年的黑老大黎强,被指控的罪状就涉及到组织重庆”11.3出租车罢运”。
2008年以来教师停课的情况也比较严重。教师很聪明,没有一个教师说我们罢课的,他们只叫停课。为什么发生?主要的原因在于有关法律规定教师的工资不能低于同地区的、同类型的公务员的工资,这一点做不到。最新情况是由绩效工资不公平引起的。

对于工人问题,我们做一个简单的归纳。国有单位改制,劳资冲突将是工人问题的关键。包括农民工在内的劳资冲突应该是工人将来发生的主要问题。
对于市民的问题,我没有做专门的研究。我有一个读博时的师妹,现在是党校老师,她的博士论文就专门写市民维权的。今年人民大学国际政治专业毕业的四个博士答辩,我去了,有三个博士写的都是市民维权。现在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心市民维权了,根据他们的研究,房屋拆迁问题是市民维权的一个关键问题。因房屋拆迁发生的纠纷最严重的是甘肃陇南,去年11月17号把市委砸了。我们分析市民的维权活动引发的群体性事件会增加,大家要密切关心。最新的事例是昆明螺丝湾拆迁引发的较大群体性事件。我前不久专门到了昆明,想去了解螺丝湾发生了什么。

对于工人、农民、市民的维权行为,我前面讲了不同的情况,现在对其特点做一个简单的归纳。第一,我认为市民维权就是为了利益。不论工人、农民或市民,维权活动最大的特点是:维权是利益之争,不是权力之争。简单说要钱不要命。他只是要钱,不要你的权力,不是要你的官位;要钱也不是要命的要法,不搞革命,只是争钱。还没有人走向街头说共产党必须交出政权,地方官员必须交出政权。没有人提出来像文革一样造反夺权,哪怕把你的政府砸了,也是争利,而不是要你的权力。不是说把你政府砸了,我们再建立一个新政府,没有人做这个事情。利益之争是现在工人、农民、市民维权活动的主要特点。

我讲一个故事,2007年中国的广东发生了很大的问题,汕尾市有一批农民组织了抄家队,抄谁的家?抄村干部和乡干部的家。为什么抄他们的家?说你们把我们的地卖了,所以我们抄你的家。吓得很多乡干部、村干部往外面逃。当年5月7号我陪一个国家领导到广东去调查,
5月8号当时的广东省委书记、中央政治局委员张德江向国家领导汇报。他说我们广东省这几年发生了很多问题,但是省委经过调查研究之后,认为这些都是人民内部矛盾。什么是人民内部矛盾呢?就是用人民币可以解决的问题。(笑)这句话好笑,但是我认为他讲对了。当天晚上我约了南方周末和南方日报的两个评论员,我说在我看来,像张德江这样的中共高层领导人认识到了中国目前问题是什么,最大的问题就是利益之争,争利不争权,这一点是我们判断中国目前发生这么多群体性事件的一个关键所在。这是第一个特点。

第二个特点,规则意识大于了权力意识。这句话是这个人说的,她叫裴宜理,是世界上有名的一位政治学家。她在2007年发表了一篇重要的论文叫《论中国人的权利意识》,说1989年以后,我们西方人都认为中国要崩溃,但是20年快到了,中国共产党还没有崩溃。西方人一旦看见中国的民众走向街头就欢欣鼓舞,说共产党又要崩溃了,但是过了几天他们又回去了,为什么呢?她说我们西方的学者都没有判断对,有一个最关键的原因,我们不了解中国的老百姓在想什么。其实中国的老百姓走向街头和我们西方是不一样的。西方人走向街头讲的是权利,而中国人走向街头的讲的是规则。

这句话不好理解,我举个例子你就理解了。中国人为什么走向街头?中国老百姓会说,你答应给我十块钱,为什么你现在只给我五块钱,你讲话不算数。你的法律说了村民应该选举,征地应该经过村民同意,现在怎么又不搞选举,不经过我们同意把我们地卖了,你地方政府不按国家的法律办。总而言之就是你讲话不算数。那么西方人走向街头会怎么说,他说给我十块钱凭什么?根据人权,根据自然权利,应该给我一百块钱,规则错了。

中国老百姓现在大量的行为,我称为以法抗争,它按照你的法律来抗争你,而不是说法律本身错了。很少有老百姓会说法律错了,说的是我们这些人。你北京上访村去,你会发现访民常常复印大量的文件。他最多说地方政府的规则违背了中央的规则,没有人敢挑战中央的规则。裴宜理认为这是中国为什么没有崩溃的关键。她说假如有一天中国的民众普遍认为规则错了,你这个政权就危险了。因此,裴宜理说共产党身在福中要知福,你的老百姓太好了,你的老百姓只是说你没有按规矩做,你只要按规矩做,他还会拥护你。裴宜理在2008年的7月请我到了哈佛大学,我们讨论了一个礼拜,写了一篇文章,你们有兴趣可以看一看,叫做《中国的政治传统与发展–于建嵘对话裴宜理》,发表在《南风窗》。昨天的《南方周末》又发表了我和裴宜理一个新的对话,标题叫做《中国政治的活力和困境》,就是中国共产党的活力到底在什么地方?它还能活多久?

第三个特点叫做反应性大于进取性。这个观点的核心是什么呢?就是说中国的老百姓的问题,是你不找他的麻烦,他一般不敢找你的麻烦。比如拆迁,他老百姓会说你怎么拆我的房子,你怎么拆我的房子不给我赔钱。哪怕他明知道这个拆迁有好处,也绝对不敢找你说,你怎么不拆我的房子。就是一般你不找他的麻烦,他不找你的麻烦。

第四,目标的合法性与行为的非法性存在一个模糊的地带。中国民众的维权活动,大量的活动是在一个合法性模糊的地带。以上就是目前占中国群体性事件80%以上的维权活动的特点。
那么2009年6月17号湖北石首发生的问题又是什么呢?武装精良的部队,在街头被老百姓打得丢盔弃甲,到底发生了什么?它和我们前面讲的维权活动是一样的吗?不一样,我称为”社会泄愤事件”。取这个名字给我惹了很大的麻烦,还”双规”了(笑)。2007年10月30号我在美国伯克利大学做演讲,我讲中国目前发生了一种新的群体事件,它和维权活动不一样,我当时第一次将其称为社会泄愤事件。它的第一个特点是参加者没有利益诉求,主要是老百姓对社会发泄心中的怨恨。他们对什么不满?对公权力和有钱人不满。第二个是没有组织动员,来得快,去得也快。
11月8号我一回到北京,麻烦来了。手机一打开,接到一条短信,我们所的党委书记给我发的,叫我回来之后马上与他联系。我就给他打电话,我说书记我回来了,你有什么事?他说你回来了吗?我说刚下飞机,还没进海关。他说你马上回单位来。我说什么事情?他说很严重的事情。我说明天来行不行?他说不行,必须今天来,必须第一时间赶过来。我们单位是不坐班的,不去根本没有人管你,平时我一年难得去几次,他们经常开玩笑说我顺访社科院,顺便去访问他一下。(笑)但是他这一说没办法啊,我听了感到很严重啊,我又拿人家的工资,没办法背着包就去了。一进我们单位,见了我们书记,我说书记什么事情?我们书记拿了一张纸给我看,是有一个部门,专门给中央打小报告的部门给中央领导写的一个报告,标题叫《社科院于建嵘教授在美发表演讲》,第一句话叫于建嵘说中国发生一个什么泄愤事件,主要是由于对公权力和财富的不满,就是仇官、仇富,大概三百多字。有一个刚从地方到了中央领导,在旁边做了个批示。他批得很好,很委婉,叫建议社科院与于建嵘同志谈一谈,著名学者要注意影响,签了个名。这一搞麻烦了。

这个报告到了我们单位,就是大事,单位的大领导又不在,秘书很生气,在旁边做了个批示,农村所好好和于建嵘谈。(笑)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的人民是拥护我们政府的,哪有愤可泄呢?!既然人民没有愤哪有泄愤事件呢,你不是胡说八道嘛?我们领导就说叫你不要乱讲,你到处乱讲(笑),现在不是麻烦了,你看看。我说这有什么麻烦呢。他说怎么还不麻烦,中央领导批示要我们跟你谈,我们必须要和你谈,而且所有谈话记录要回覆到中央去,这是一个规矩,你不谈怎么办?我就问我们领导,我说你看过我的演讲稿吗?他说没看,你这个家伙到处做演讲,从来不给领导看演讲稿。(笑)我说你听过录音吗?他说没听,你在美国讲我到哪里听呢。那我说不谈。他说为什么不谈?我说你们的祖师爷毛泽东说的,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我在美国讲了三个小时,凭什么三百个字我就和你谈,不谈,要做调查,没调查不谈。我就躺在那个沙发睡觉了,我说倒时差。我们那个书记讲话轻言细语的,我一不谈,书记麻烦了。最后所里党委一开会,开完之后书记来向我传达了一个决定,说党委讨论了,你说现在不谈也有点道理,我们搞社会科学研究的人还要讲道理,那么好,党委决定,你可以今天回去,但这个礼拜之内不能离开北京,随叫随到。我说那不是”双规”了嘛。(笑)。等了五天,书记给我打电话,因为他知道我最喜欢到处跑,哪个地方发生问题,我都想去看一下,所以他知道把我关到北京不准走我心里很难过。我说书记怎么样了可以谈了吗?他说不要谈了,我说为什么不要谈了?他说我们从伯克利大学的网站上把你演讲的录音下载下来了,请了一个懂湖南话的人(笑)把这个演讲录音变成了文字,我们党委都看了一遍,我们认为你没有错,你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同志(笑,掌声)。听完这个你们有兴趣可以看看我在伯克利的演讲,《南方周末》和南方报系很多报纸都讲了。

现在社会泄愤事件是大家通用的概念了,新华社、人民日报都用。特别去年发生”瓮安”,今年发生”石首”之后,很多人开玩笑,说于建嵘你有先见之明,你发明一个定义,发明一个概念,你了不起。实际上我没有先见之明,中国早就发生这个问题了,只不过是大家没有注意。

我最早注意这个问题,是2004年10月18号重庆发生的一件事。一个姓于的挑夫在挑担换肩的时候撞了一个姓郑的妇女,这个妇女就骂这个姓于的,说你瞎了眼啊,挑担都不会挑。于挑夫在外面也做了很多年了,心里想开个玩笑把事情过去了,他就说我怎么瞎了眼啊,我的眼睛在前面,你是在后面,后面的眼睛瞎了,前面的眼睛没瞎。这一讲麻烦了,姓郑的的老公过来了。老公甩了姓于的一巴掌,说你撞了人,你还不认错,你还强嘴啊!姓于的把担子一放,把扁担一拿,说你怎么打人呢?我撞了你,撞伤了你,我把你送医院,撞坏了你的衣服,我赔你的衣服,你凭什么打我呢?这一下就发生争吵。一吵之后,老百姓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说对啊,你怎么打人啊?你城里人什么了不得的,怎么打人呢!

这个老公讲了一句让他后悔一辈子的话,他说我是国家公务员,打了你又怎么样呢。(笑)麻烦了,老百姓越来越多,公务员又怎么样了,很多人围过来看,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了,一问,说不得了,一个国家公务员打死了我们一个”棒棒”"(重庆话”挑夫”之意)(笑),还说白打死,那怎么行呢!所以老百姓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事情到了派出所老百姓包围派出所,要派出所交出尸体交出凶手。派出所说没死人。谁说没死人,都说死了人。最后把派出所砸了,砸完派出所之后,说派出所归政府管,干脆把政府砸了算了,又把政府砸了。

这个事情发生后,在北京引起了很大的震动。我带了一帮队伍去调查。当时我们也想这么一万多人把政府砸了,是不是像原来说的有黑社会。但调查发现,根本就没有,非常偶然。
事情经过的发生,就是那么个小事,突然来了,打完之后都走了,回去喝酒去了。(笑)我们当时还想到底有没有动员,结果发现没有组织,不但没有正规组织,也没有黑社会,什么都没有,就是非常偶然的。最关键一个问题,这批人与这个事没有关系。当时抓了一批人,我们去问,你们认识姓于的挑夫吗?不认识。你们认识姓郑的吗?也不认识。那么你们为什么要去砸政府?说我们要为我们死去的挑夫报仇啊,我们要为他主持公道啊。我们又问,你们这个公道是怎么来的?他说就是当官的人打死我们的人还不当回事,我们不为这些老百姓主持公道,谁为他们主持公道啊!

接着马上又发生了一起新的事件,2005年6月26日在安徽的池州。有个老板开着部车,挂的是江苏的牌照,在一个路口撞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叫刘亮。老板车子停下来了,司机很紧张,但是发现刘亮站起来了,开车的心态你们知道,先是很紧张,一看到站起来之后声音嗓门就大了。就骂这个孩子,说你走路怎么走的,刚才我不踩刹车,不把你撞死了嘛。刘亮是高中生,人很高大,但吓哭了,说你撞了我,你还怎么样,就扑到车子上。两个人就撕扯起来了,刘亮就把反光镜那个地方扳了一下,可能扳过来了,车里面几个人就围过来把他拦开。这时候来了两个踩三轮车的人,围过来说你撞了人,不送医院不抢救,你还怎么样啊,怎么还打人啊!司机说了这样一句话,说不是没有撞着人嘛,不是好好的嘛。这个老百姓说那怎么知道好的呢,不送医院,不照一个片子,怎么知道好的呢。现在好,等一下不好怎么办呢!这时车里一个乘客讲了这么一句话,说不是没撞死人嘛,就是撞死了人,在你们安徽也就是赔三十万嘛,有什么了不得的。麻烦了,老百姓越来越多,外面的问里面的人发生什么了。不得了,江苏的老板开着车撞死了我们一个孩子,还在尸体上踩了两脚。(笑)还说安徽人算什么,不就是死一个人三十万嘛。这个消息迅速地传遍了池州,老百姓说安徽人民算什么,胡锦涛还是安徽的。(笑)那怎么办呢?砸他们的车子,把和他有关系的一个超市全部抢了,到了派出所砸派出所。

凭着这两个案件的调查,我当时心中产生了一种疑惑。我在想中国社会是不是发生了某种变化。一听你是当官的、公务员,一听你是有钱人,就心中充满了怒火。参与者与这个事情没一点关系,他们根本不认识刘亮,也根本不认识开车的这个人,更不认识那个开超市的老板。他们心中就是知道有钱的人压死了我们的人,欺负了我们没钱的人。调查完之后,我开始在想,这种事情和维权活动已经有了根本性的区别,能不能用一个新的定义界定?我想来想去就想到怨恨、愤怒。所以后来我称之为泄愤事件。

泄愤事件的第三个特点,是没有权威信息。自从有了互联网,有了手机短信,现时代的中国已经没有了权威信息。(放PPT)这是2006年8月在浙江瑞安市。瑞安是温州下面一个不大的城市,但是很富,这个人跳楼了,她是什么人呢?是一个学英语的大学生,嫁给了瑞安的一个做模具的老板的孩子。灰姑娘嫁给了白马王子,她应该幸福地生活着,但是她跳楼了。她一跳楼老公就报案了,公安局一看说这个不就是自杀嘛,她家属不同意,特别是她学生不干了。学生把这幅图片贴到了网上,在网上问了全国人民,浙江人民、温州人民、瑞安人民一个简单的问题,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会自杀吗?(笑)全国的网民马上回答不会。(笑)她怎么能自杀呢,你看她那么漂亮,那么充满阳光,眼神都在向往着美好的生活,她怎么会自杀呢!所以有很多网络上的人在分析,她应该是他杀,那么怎么杀的?应该这么杀的,杀了之后这么丢下去的。她的学生一看分析,全国人民都说不是自杀,那我们怎么办?我们要为老师主持公道。怎么主持?(放PPT)你看上街砸他们家工厂,冲政府。

所以我说,现代科技已经改变了中国的政治形态。很简单,你戴一个很好的手表,大家手机都有拍照的功能,给你拍个照片上网了,说这个人是国家公务员,是个某某领导,凭他工资怎么能戴一个几十万的手表呢?网上开始搜,一搜你祖宗十八代都搜出来了,你老婆在干什么,你儿子在干什么,最后得出结论–贪官。这个结论可麻烦了,原来没有网络的时候你凭块表告贪官,市委书记看了可能说声无稽之谈。现在老百姓只要在网络上形成一个观点,说你是贪官,你的麻烦就来了。不要以为你的市委书记不查你,老百姓就会放过你了。不会的。老百姓开始说,这个人是贪官,为什么他们市委书记不查他,开始把市委书记又要搜,这个市委书记是干什么的,一搜两搜,发现这两个家伙原来在一起做过事。这个市委书记一看不能搜我呀,还是搜他吧,查他。(笑)所以市委马上就决定立案调查,老百姓好不查我啊。一查果然不错,贪官。现在人不经查啊。(笑,掌声)有网络之后,你要害人也很容易,我们开会的时候,你买一包很好的烟给他,两百块钱一包,他进来开会坐到这里,把烟送过去,再拍个照片,又上网了。你一个国家公务员你怎么能抽这么好的烟呢?一查同样的故事又发生了,贪官。前不久一个检察长开部好车,网上一查麻烦了,又有贪官之嫌。所以有了网络,它马上会把一个”细枝末节”变成一个公共事件。

有时候我们的确需要利用网络这个力量,可以先把一些腐败现象先变成公共事件,再变成一个法律事件。我经常在思考,现代社会的科技已经改变了很多政治生态。今天来了一个上访的农民叫张居正,有一次我在政法大学做演讲,他带了一个包去,拿出了一个像一个录音笔的东西,我问他是什么?我以为是录音笔,这个东西我们多的很,这不是,还有针孔摄像机!我一看很惊讶,我说你这个家伙是不是搞特工的(笑),他说什么搞特工,我买的,我到中关村200多块钱买的。我不相信,他告诉我真的是买的,我给他钱,说这个卖给我了,他隔两天又帮我送一个过来,还告诉我还有钮扣那么大的东西,多少钱?两百多块钱。我当时很惊讶,到了中关村去,果然不错,到处这个产品,什么手表、钮扣什么都有。所以我现在和人家谈话,首先看他带笔了没有,(笑)这个钮扣对不对,为什么?没办法。原来这个都是高科技,尖端特工才有的,现在老百姓都可以使用,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用上了。

我曾经讲过自从有了复印机,就改变了中国农民与政府的关系。你们可能知道,找你打官司的农民,口袋里复印了很多中央文件。你们不要小看复印机,假如没有它,农民跟政府的关系就不一样。我就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我当时在湖南调查,那些湖南农民走到政府那里去,会把文件拍到桌子上说,你反对中央,我们才是中央的政策执行人。那个政府很惊讶,说我们什么时候反对中央?农民说你看看中央文件说收税不能按人头收,你怎么按人头收呢。那个政府官员一看真的有,很紧张,麻烦了,你什么时候拿到这个文件了,我怎么没看见?他可能打麻将去了(笑),而老百姓他打官司,他天天琢磨这个事情,很多老百姓复印的文件有时候比我们律师还多。假如没有复印机,农民敢不敢说这句话?不敢。你把文件放到某某领导桌子上,那个领导把桌子一拍,伪造中央文件。你不管抄得多好,总会抄错一个字吧。

我在湖南遇到这么一个农民,我书里写他是农民宣传家。他是一个什么农民呢?这个农民我没见他之前,我想象他是能说会道,相貌堂堂的。我见了他之后,发现他是一个老实的不能再老实的农民。他做了一件什么事情?当时收税费的时候,他在广东打工,不在家,地方政府官员把他的棺材抬走了。他回来听说棺材抬走之后,工也不打了,买了一个扩音器,买了一个录音机,把中央减轻农民负担的文件叫人读了录下来。从此以后,他就是每天挑着担子到你政府门口去放,你到什么地方收税,他什么地方放高音喇叭,中共中央减轻农民负担文件,搞的那个地方官员特别恨他,但是又没办法对付他,因为他宣传中央政策啊(笑)!

我曾经去问过这个农民,你为什么要用录音机录下来?他说第一我年纪大了看不清,我说话不流利,每次读我很麻烦;第二最关键的问题,我请老师录下来,录下来之后,我告诉地方政府,我这个文件录音带很多很多,我放在很多地方,你们不要想对付我,因为我没有讲错一句话,都是这个中央政策那个文件。就算将来有一天他要抓我坐牢的时候我也不怕,我有证据啊,我没有乱说话啊,我一句话都没有说,都是中央说的。(笑)不要小看这个东西,我写书的时候对他做了很多访谈,深刻地认识到农民的智慧和农民利用国家法律对付不法政府的勇气。假如没有复印机,他敢说吗?没有这个录音机,没有这个录音带,他敢去宣传吗?他不敢。因为地方政府完全可以说你伪造中央文件,你搞反动宣传。所以我们律师这方面有的还不如农民呢。我一再建议大家,要多利用现代科技,不一定需要我拿出来作证据,但我起码要保护我自己,我当天讲了什么,我有录音录像。

第四个特点,无规则底线。前面我讲维权活动的时候,我反复讲他们讲规则。而泄愤事件没有规则底线,打、砸、抢、烧的行为经常发生,而且一定会发生。假如没有的话就不叫泄愤。今年一年也发生了几次很大的泄愤事件,有海南东方事件,四川的南充事件等等。

讲了维权,讲了泄愤,再讲骚乱,骚乱和泄愤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大家看一看这个,(放PPT)2008年9月湖南发生了骚乱。你们看把人民政府的招牌砸了,这个事情经常发生;关键看这个地方,这是一个超市,老百姓把这个超市抢了,最后发现这个超市与这个事一点关系没有。这就是维权活动、泄愤事件和骚乱最关键的区别,骚乱会攻击无关人员。维权活动针对的主要是侵权人和政府,泄愤事件它针对的是政府和侵权人,而骚乱它针对的是无关人员。那么你再看,这像不像过狂欢节一样,抢超市了,抢商店了,高兴得不得了。2008年10月国庆节期间,那儿商店基本上全部关门不敢开,最后真正用的野战军部队进去才恢复秩序。这种行为我们称为骚乱。骚乱可能还有一种由意识形态引起的。2008年3月拉萨的问题我也认为是骚乱,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它针对了无关人员。今年新疆发生的问题,有些人认为它是恐怖活动,我认为不是,还是骚乱。

这就是我对目前群体性事件的一个简单归纳。维权活动的主要特点是有比较明确的利益诉求,泄愤事件它没有明确的利益诉求,主要是发泄心中的怨恨。骚乱和泄愤最关键的区别在于骚乱它主要针对无关人员,即无辜的人。一旦你发现这起事件针对了无辜的人员之后,这个问题就是骚乱。

根据我对群体性事件的分类和特点,我得出了以下的结论。目前中国社会总体上是稳定的。这表现为中国政治统治是统一的,还没有发生反对中央政府的行为。我们政治学研究政治首先就是中央政权对地方的控制能力。有人得出一个结论,说中国现在中央很弱,中国已经怎么样怎么样。我告诉你另外一个分析方法。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地方领导敢站出来说反对中央。你看中国所有地方领导人,只要中央开了一个会,不管心中再不服,再不满,他一定表态,坚决拥护中央的决定,坚决团结在某某人周围。不敢说不表态,不表态要下台,这是我们一个政治共同体的需求,现在没有人敢公开说中央错了。而社会管制还是有效的。不要看到今天发生很多问题,共产党现在还是有能力把社会管理住。比如说非典来了,猪流感来了。比如要搞那个国庆节庆典了,我们在北京生活最了解这个问题,它可以动用一切的力量来维护所谓的管制秩序。只要一声令下,那些老太太都戴着袖章,站到那个路口:”你是什么人!”就开始了。你不要看老百姓说我怎么不服它了?真正有那一天,它现在还是有这个能力。我们都知道国庆节期间,谁敢踏近一步,那些老头、老太太马上把你揪出来,人民战争共产党还是可以打。所以我得出了第一个结论,目前中国社会应该还是稳定的。

但我第二个结论是这种稳定是刚性的,刚性稳定是我今年发明的,借用了自然科学特别搞建筑科学的一个词,我认为它有三个特点:
第一,真正的社会稳定它讲的是社会持续的稳定,讲的是国家法律持续的稳定,而我们不是。我们所有的稳定围绕着一个目标,政治权力的垄断性,就是共产党怎么垄断权力是它一切重点的重点,所谓坚持党的领导。四个坚持其它都可以不要,就是坚持党的领导必须要。其他都可以改,就这个不能改。为什么?权力垄断性是目前我们这个政权最关键的特点。它垄断和封闭权力,不允许其他人进入,也不允许挑战政府权力垄断的一切行为,这一点是共产党的底线。这个底线就说明我们的稳定和西方社会的稳定是不一样的。西方社会的稳定就是怎么保护宪法持续的稳定性、法律持续的稳定性,你政府是可以改变的,你这个人当不当总统没关系,但是这个国家的基本宪政制度不能变。我们这个地方是你这个基本制度怎么样无所谓,但是我共产党的权力不能变。所以刚性稳定的第一个特点就叫做权力的垄断性。

第二点,本来正常社会行为的都可以被当成不稳定的因素。比如把游行示威、罢工,罢运这些行为都视为不稳定,现在还把上访也变成不稳定因素。地方政府的很多文件都说,现在不稳定因素主要是上访,哪些人上访就是不稳定,以什么方式上访就是不稳定。其实上访是你宪法规定的权利,是你信访条例规定的权利,为什么也变成不稳定呢?因为它们认为对地方权力的冲击也是一种不稳定,不只是对中央权力的冲击,对所有的权力冲击都是一个不稳定,所以这一点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第三,刚性稳定它控制社会不是主要依靠司法,而是主要靠国家的暴力,靠意识形态,靠对社会组织的控制。所以说这种稳定是刚性的。假如要评价社会稳定指标,中国社会稳定远远高于西方的社会稳定。为什么?因为我们是个非常刚性的稳定。但是刚性稳定它有巨大的风险,现在维稳已经成为了国家非常重要的一个成本,成为一个巨大的负担。为了所谓稳定,地方的官员都要跑到北京来抓人,跑到北京来搞办事处。这种稳定也扰乱了整个国家,所以现在一提及社会稳定问题,我们就碰到最大的麻烦;只要地方政府说这个牵扯到稳定问题,你一切想法都完了。社会稳定已经成为了国家政治上的最高目标,一切改革、一切东西都被稳定压倒一切制约住了。所以我们为了要”不折腾”,我们可以牺牲改革,所以我们可以牺牲法律赋予老百姓的权利,因为它触犯了所谓的稳定。而这个稳定唯一的目标是什么?这一点不只是我们今天在座的各位看到,实际上很多人都看到。现在为什么流行着这么一种悲观情绪?就是大家都感觉到这种稳定能持久吗?我告诉你不会,这种稳定一定会带来巨大的社会灾难。

那么该怎么办?胡锦涛总书记在十七大的时候,想了好多好多办法。司法部、公安部、武警总部、法院,包括信访局都想了很多办法。这些办法核心的观点就是控制社会上所谓对政权挑战的一切行为。这些办法行吗?我想来想去不行。那么怎么办?到底怎么才能稳定?

我最近反复讲一个故事,我在台湾访问的故事。2004年台湾陆委会邀请我去访问,请我在台湾政治大学做一个演讲,他们给我15天的吃住玩。当时我提出来,我说能不能这样,我做完演讲之后,你给一张地图给我,你再派一个司机,我说到什么地方,你就开车到什么地方,按照地图走行不行。他说你想干什么?我说想看一下,台湾的老百姓在干什么,想什么?他说没问题,我们台湾你可以随便看,我们老百姓想什么你随便问。但是我说还有一个,你要派个买单的,因为要包括吃包住嘛。(笑)没问题,派个买单的。

我演讲完之后,他们就开一个车,我说到什么地方,就把我送到什么地方。我问见到的台湾老百姓同样一个问题,地方官员不经你同意把你的房子拆了怎么办?99%的台湾老百姓回答我不可能,他怎么敢拆我们家房子?不可能啊!我说假如拆了怎么办?台湾老百姓告诉我,我到法院去告他,法官就会重判这个不经我同意拆我房子的政府官员,假如经过我同意赔十万,不经我同意他可能要赔一百万。

我接着问,假如法官不立案或者不依法判怎么办?台湾老百姓又回答我不可能,他怎么敢不立案啊。(笑)因为我这个问题很简单,我有房产证,他没有合同拆了我房子,他错了,他必须赔,不可能。
我说假如发生这个问题怎么办?台湾老百姓告诉我,我找我的议员去告他,我的议员来调查,我的议员调查完之后,就会开新闻发布会,就会在议会上提出来,这个官员和这个法官都完了,做不了了。
我接着问,假如这个议员不管你这个事,不来调查怎么办?我一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台湾老百姓都讨厌我了。说”你这个大陆人怎么这么多假如呢?这种假如怎么可能发生呢?(笑,掌声)这不是我想让议员做的事,这是议员自己想做的事情啊,议员天天做梦都希望发生这个事(笑,掌声),他怎么会不来呢?不可能的!”

我说有可能,他说不可能。他们台湾老百姓有联系议员的那个电话卡,那就打电话试吧!我说不可能,他说有可能。一打电话,那个议员只要在附近,接到电话很兴奋就赶过来了(笑)。问:”什么事?什么事?”特别兴奋!因为议员只要调查到这个事情,他不单当了县议员,他可能当国会议员,还可能当”阿扁”啊(笑)!但是我我不甘心,我还要问,我说假如他就是不来怎么办?人家告诉我:那很简单啊,他不来,下一次他选举的时候,他要到我家来拜票啊,他拜票的时候我会把他用脏水泼出去,这个议员还能当议员吗?当不了!所以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我从台北走到台南得到就是这么个结论。我今天讲台湾这个故事,实际上这个问题我问了许多国家的人,包括日本,包括德国、法国,包括美国,我到过很多国家,我问了他们很多人,基本回答都是差不多的,基本结论逻辑是一样的。为什么我讲台湾?因为台湾和我们有同样的文化,我们经常说西方的制度不适合我们中国,没关系,你现在不是说台湾也是中国的一部分嘛,既然台湾也是中国,为什么那一部分的人可以回答不可能呢?我们不要看中央电视台今天说台湾打架了,明天说台湾骂马英九了,没关系,台湾的基层社会十分地和谐稳定。

我到了台中地区,住到了一个农民的家里,一个种花的老农。他当时很兴奋,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大陆人。他说今天我请你吃饭,我们不在家里吃饭,我们到镇里面去下馆子去好不好?我说好啊,下馆子当然很高兴啊,但是不要让我买单。他说怎么能让你买单啊,当然不让你买单。他就开着车带我去,他开着汽车,后面放着花,前面是坐人的,我们就走,走了两百米左右,我说停下来,有问题。他说什么问题?我说我们走的时候,我在最后一个走,没关门啊,我们大门没关,小门也没关啊,没关门,不行。他说没关门怎么不行啊?我说东西在家里。他说没事,我们家里装了电子摄像头,来了什么人,对着电子摄像头说一下,我就知道他拿了什么东西,我回来他还给我就行了。我心里想:在我们这个地方,回来的时候恐怕电子摄像头都没有了(笑,掌声)。

所以我一直想一个问题,台湾和我们有同样的文化,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多不可能呢?我想来想去,想一个社会为什么它是和谐的?首先它的产权是明确的,这个东西是我的就是我的,不要是我的又是你的。中国产权明确吗?不明确。今天我们去问,假如地方官员给你的房子拆了怎么办?我们中国老百姓肯定不敢说不可能。你出去买馒头的时候,房子没有了,这些不都发生了嘛。我们哪一个农民敢说这句话,说我的土地他不敢卖我的,谁敢说?没有一个敢说。只要想一个办法,你那个土地就没有了,而且打官司打不过人家。想拆你的房子,你不同意我就想一个办法,说你是非法建筑嘛。我们没有一个明确的产权,很难说这个产权就是我的。

前不久不是发生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嘛,广西一个信访办主任成了上访的,他的房子被拆了。我们今天在座的人哪一个人敢站出来,说我的权利完全得到保护了吗?你不敢说,因为我们没有那种明确的权利,因为人家可以想一切办法,把你的合法权利变成非法权利。

其实发生纠纷不可怕,现代社会都发生很多纠纷,但社会和不和谐,要有一个权威的司法机构。西方也好,台湾也好,你说发生纠纷怎么办?人家告诉你到法院去告他。我们老百姓会说吗?我们老百姓不会说,你说到法院去告他,老百姓一律说法官怎么能相信呢(笑)?相信不得的(鼓掌)!问我们律师能相信吗?他说律师也不能相信(笑)。因为我们没有能将法律作为我们一个底线,没有这么一个制度啊!那么老百姓就想,我不管你法院怎么判,我就上访!上访又能相信吗?也不能相信。有一个美国人叫茱莉,她就是一个到北京来上访的洋人,为了她中国丈夫的事。她到我家里去访问我,向我请教。我就问她一个问题,你在美国怎么办?她说我肯定到法院去告。我说那你怎么在中国要上访呢?她说因为中国的法院不听话,不听中央的话,所以我直接到中央来告,希望中央让它听话。我说你告的有效果吗?她说没有效果,我不告它还不抓,一告把老公抓了。因为一告之后,地方政府说这个问题麻烦了,一定要把它做实,做成铁案,所以把他判了。所以说我们没有一个权威的司法制度。

再次,我们有真正的代议制度吗?我们也没有。今天在座的律师,我们有几个人真去投票选了我们的人大代表吗?没有。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的代表是谁,知道也没有用。人家说我又不是你选出来的,我只知道三个代表,可是我们找不到这三个代表啊(笑,掌声)!为什么?因为我们的代议制度不健全。

最后,我们有开放的媒体吗?我们也没有。不要认为今天的互联网给我们提供了空间,那个互联网是人家没有办法啊!如果有办法,人家连互联网都希望不要啊!现在新疆不是没办法上网了嘛,你们法律界有一个很有名的人贺卫方是我的好朋友,他现在在石河子。他告诉我,他最大的痛苦就是没有办法和我们联系,短信收不到,上网上不去,怎么办呢?我说谁叫你被人搞到石河子去了。

我们常说,现在我们开放多了,但这是科学的原因,不是政府本身的原因,不是由于它执政理念发生了变化。面对这种情况,有些地方政府说你批评我吧,有些当官的说你们批评我吧,你真的敢批评他吗?你说些不疼不痒的事情他做做秀可以;真正批评他,你马上下岗,你马上被跨省追捕!所以我想来想去,一个和谐的社会它应该要有明确的产权,有权威的司法结构,真正的代议制度,要有开放的媒体。

由于我们今天都很难做到这些,我特别感觉到法律的重要。(放PPT)这是我18号在苏州做演讲的时候拍的,街上出现的一副”打倒无法政府”的标语符号。什么原因?拆迁。这个无法政府很有意思,没有法律的政府。老百姓现在不说腐败政府,说它是无法政府。在我心目中,法律可能还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底线。所以我反复讲,我们的司法能不能成为这个社会的底线呢?我认为我们的司法应该成为我们的底线,但是我们做不到!

我们的司法现在存在着很多问题,一个很核心的问题是,司法地方化的特点越来越明显,司法由利益集团控制越来越明确。政党兼理司法,这是你们的魏汝久律师他的观点。”书记管着帽子,市长管着票子,政法委管着案子”,这是你们法律界一个非常有名的人的话,跟中央领导讲课的一个人的话。他讲完课不久,中国政法大学请我去给学生做演讲,讲土地问题,讲完之后本来要走了,学生提了一个想法,说于老师你能不能对我们政法大学生提一点建议。我说我又不是名人,又不是国家领导,我提什么希望和建议呢?学生说你提一提吧,我说既然让我提,我认为在中国这个没有宗教信仰的国家,在中国这个政府已经失去了部分合法性的国家,在中国政党的意识形态已经趋于瓦解的国家,我们法律人士要守住法律这个社会的底线,守住了社会的底线,就守住了社会的未来,守住了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守住了我们子孙后代的未来!(掌声)

我一讲完这个之后,本来背着包要走了的那个人–他现在是政法大学的大领导,他很高兴,把话筒抢过去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刚才于老师说要我们法大的人守住底线,这句话是没错的,但我们守得住吗?我们守不住啊(笑)!他说,前两天,我们政法大学要开校庆,湖南省高院的副院长到学校来。说某某老师,现在是书记管着帽子,哪个人当法院院长,哪个人当检察长还是听党委的;市长管着票子,你的经费在市里面啊,你要盖楼,市长说不同意你拿不到这笔钱啊;政法委管着案子,我们没办法,我们有良心没办法啊!

那个人讲完之后,我心想也算了,背着包要走了。那个政法大学的学生又站起来,说于老师你评价一下刚刚某某院长这句话?我说这不能评价,人家请我来做演讲,还给了钱,我怎么好评价呢?(笑)
学生说不行,你还是要评价一下。我说真的让我评价,我就做个评价,我说我没有想到,这种所谓的知名法学家他有什么资格站到我们政法大学讲台上!什么叫”书记管着帽子,市长管着票子,政法委管着案子”?我们如果没有办法,我们所有的法律人士,我们都敢提着乌纱帽来对抗的时候,不是有办法了嘛。麻烦了,我讲完之后背着包就跑,因为不好意思。第二天网上有个帖子,叫于建嵘怒斥某某某,说我骂了他一通。这个人几年都不理我,我们平时一起开会,他装作不认识我。但是现在关系好了,前不久有个土地案子,他又请我去开会。他就问我,于建嵘你给我讲心里话,我当时讲错了吗?你这个家伙比较坏,你要我的学生都去提乌纱帽,他们都下岗了怎么办?

我说你没有讲错,中国的现实的确是书记、市长和政法委管着,但是你怎么能在我们的学生面前让他们失去信仰呢!中国需要一大批信仰法律维护法律的人士,只有我们都坚守了法律这个信仰,我们这个国家才有未来(热烈的掌声)!你作为一个老师,你怎么敢和你的学生说这句话呢?(热烈的掌声)

中国要改革,怎么改?包括中国政权怎么改?我最近也提出一个想法,大改改不了,中央我们先不动,中央政法委不动它,最高人民法院不动它,我们能不能从基层做起?因为直接关系民众的利益主要是基层法院和中级法院,从这两个开始行不行?我们不叫司法独立,叫司法制衡好不好?我们不说制衡共产党,我一说制衡你你共产党肯定不高兴,我们叫司法制衡地方政府好不好?我们拥护你共产党的领导,但我们用垂直的司法来制衡地方政府,因为地方它直接面对民众的利益。

所以我最近开了几次论坛,专门请了中央党校的很多人来讨论能不能这样做?但人家不理我啊,写了报告上去人家不理我,说这个还是不行。但是我想中国的问题的确也在于此。所以我反复地讲,中国现在面对这么多问题到底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靠法律。我们脱离一切意识形态,不要再回想当年毛泽东时代怎么样,也不要说邓小平时代怎么样,我们就去守住我们的宪法。中国社会现在没有东西可守了,我们在一节一节的败退,我们的最后底线能不能守住?中国社会是不是会发生动荡?将来会发生多大的问题?就看我们最后的底线能不能守住。

曾有人忧心如焚地问我,根据中国目前的情况来,制度改革有没有可能?中国还有没有希望向好的方向转变?我的回答是有希望,这希望就在于面对社会压力时的理性选择!
当矛盾加深,社会压力越来越大,大家都感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各种社会力量就要开始寻找底线了。假如不这么做,大的社会动荡就会发生,会彻底破坏社会秩序。面对这种情况,有两种最为基本的选择。其一,对这种灾难性后果的担心,会促使各个利益群体走向理性的妥协,去理智地寻找大家都能接受的底线。其二,也有可能因没有这种妥协而发生根本性的、革命性的动荡–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中国绝大多数人还是希望社会的冲突能获得控制,也就是说,大多数人还是不希望中国发生较大规模的动荡。问题是,中国社会各阶层,特别是存在利益冲突和政治冲突的阶层如何才能实现有利于社会结构稳定的某些妥协?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成员特别是冲突的各方能否寻找到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底线!

那么,什么是中国当前社会稳定的底线呢?在我看来,如何促成宪法的真正落实,让宪法成为中国社会稳定的基石应成为全社会的公识!
我这样说,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的考虑。
第一,宪法的真正落实,能够解决部分社会问题。
社会矛盾多发,是因为公民的宪法权利不能满足现实需要?的确,我国宪法对公民权利的规定有许多上升的空间,但现在看来,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宪法赋予的公民权利没有得到真正落实–宪法赋予的权利如法律面前一律平等、人身自由不受侵犯、合法的私有财产不受侵犯、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游行、示威的自由、从国家和社会获得物质帮助等,并不落后,只是被《法律》、《条例》《细则》《办法》”红头文件”等层层稀释掉了,况且有法不依也比较严重。比如野蛮拆迁问题,手持燃烧瓶却锒铛入狱的潘蓉,以自焚相”威胁”却最终身亡的唐福珍,是谁将其逼入如此无奈惨烈的境地?因为宪法不保护她们的财产吗?《宪法》第十三条明确规定”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财产不受侵犯”,重庆的”最牛钉子户”吴萍就曾手持《宪法》保卫过自己的家园。但因为《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这个违宪”恶法”的存在,才使得民众在维护私有财产时如此无力。如果能将宪法权利真正在立法和执法层面落实–虽然这并不容易,我相信是可以逐步解决”血拆”等类似问题的。

社会矛盾难以解决,是因为没有制度性的裁决机构和权利救济渠道?也并不完全如此。我国宪法规定由法院来承担这一职能,它向产生它的国家权力机关即人民代表大会负责,不受行政机关的干涉。但现在问题在于,地方法院在人、财、权等方面不能独立于政府,造成了审判权力的地方化,导致了地方保护主义和官民冲突中的”政府保护主义”。
“上海钓鱼事件”中,被政府部门放出的”钩子”所钓的无辜市民,有部分提起了行政诉讼,但在白领张军一案前没有胜绩。原因很简单,法院的审理依据是与城管部门会商制订的,城管怎么可能不是”常胜将军”?
因此,落实宪法,让法院只向人民代表大会负责而不受地方影响,就能很大程度上保证权利救济渠道的畅通,保障社会正义的实现。
第二,在现行宪法框架下寻找解决办法,各方阻力较小,而可以做的事很多。因为这既不谋求执政党认可的宪法之外的利益,又不触及社会制度的根本问题,公权拥有者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因为落实宪法与保障人权、限制公权的价值目标不冲突,宣传普世价值者、欲走回头路者都不能加以指责,可以达成一定的共识。

当前中国的许多问题,都与官民冲突有关。其特点就是公权力为了某些利益无节制地侵犯公民和法人的合法权利。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理论界讨论最多的是公民权利让渡、有限政府、权力制衡等问题。这当然是正确的。而事实上,我国宪法也正视了这一问题并提供了一些解决方案,那就是人民代表大会制这一根本的政治制度,”让人民来监督政府”。问题在于实践中桎梏太多,有流于形式之嫌。比如间接选举使得人大代表与选民脱节,选民不知其代表,代表不理其选民。即使是在实行直选的县乡级人大,因不允许报名参选、自由竞选,脱节情况同样存在。如果能针对这些情况加以改革,我认为人大在约束公权滥用方面还是能发挥一定作用的。

具体说,要改革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如要求代表与本地具有一定的联系,如规定居住年限等,使其对当地更具责任感,让选民对其更有认同感;实行自愿报名、自由竞选;实行代表职业化,配给专门的经费、办公地点和助手;取消常委会,代之以各专门委员会,以更专业的方式行使职能。以使人大代表能真正反映民意,真正能代表选民对政府两院进行监督。要允许公民的自由表达和自由结社,给民意表达提供群体化事件之外的另一种温和渠道。要通过人和物脱离地方政权、司法人员流动回避制、加强审判权力的中央化和垂直管理化等,将国家司法与地方政权分离开来,保证地方司法权的独立。

总之,在我看来一个和谐的社会不能离开四大要素,即明确的产权、有权威的司法制度、真正的代议制度和开放的媒体,而在现行宪法框架下,这几点是可以做到的,并不是一定要寄希望于更大的社会变革。
第三,宪法再不落实,就可能造成政权合法性的危机,带来更大的社会动荡。
回顾历史,初有国家时并无宪法。但宪法的出现,使得国家统治者的无须再靠神话、暴力或血缘来获得统治的正当性,这种正当性转而来自于人定的规则,即人们为了一国之内所有人的最大利益而达成的妥协和互相承诺。统治的合”法”性,从合乎”天理”、”自然法”等,一定意义上变成合乎宪法这一直接而明了的标准。宪法不但决定了国家运转的基本规则,也要求其必须以看得见的方式运转,所有公民可以用实际感受来和宪法规定相对比。从理论上来说,我国宪法是国家的根本大法,代表着人民的意愿,如果宪法长期被架空,就说明对宪法实施负有责任者,或是主观上违背了对人民的承诺,或是客观上有所失职。无论何因,都会造成政权合法性的流失。

比如劳教问题,《宪法》第三十七条明确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任何公民,非经人民检察院批准或者决定或者人民法院决定,并由公安机关执行,不受逮捕。禁止非法拘禁和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或者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禁止非法搜查公民的身体。”但众所周知,实践中还有一个违法违宪的劳教制度存在。这个产生于建国初威权体制下的制度,作为一种社会控制手段,一直被掌握行政权的政府用来在司法程序之外剥夺公民的人身自由。它追求的是一种”高效率”,目的是最大程度地保证公权力侵犯私权的能力。近年来,部分上访民众就被地方政府以劳教方式进行迫害。我了解到的有因在政府机关吵闹一次就被劳教一两年的,有被劳教数次累计七八年的。臭名昭著的劳教制度为人诟病久矣,如果仍然”我自巍然不动”下去,民众必然心存疑虑,对现政权的自发认同会大打折扣。这难道还不危险吗?而这仅仅是一个例子而已。

正是基于这些认识,我认为,我们可能还不满意目前宪法中间的很多东西,但以最大的努力促成宪法的落实,让宪法成为中国社会稳定的基石,也许在目前是种最不坏的选择。而要保证宪法的实施,有许多工作要做。在我看来,如何加快违宪审查制度的建设是目前的一个重要任务。如设立宪法法院,让每个公民都可以提起违宪诉讼,以司法的方式维护公民宪法权利;如建立民间的违宪审查委员会,使其有权向人大法制委员会提出违宪审查案等等。让每个公民都有可能用自己的力量,促进宪法这一基本大法的落实,让它从”看得见”变成”摸得着”、”用得上”。当然,要做这些,首先还需要执政者对切实保障宪法实施的重要性有所认识。

在这里,我想请大家记住的是这么一个故事。1967年8月5日,天安门广场召开百万人大会”声讨刘邓陶”,事后,刘少奇拿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说:”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你们怎样对待我个人,这无关紧要,但我要捍卫国家主席的尊严。”
但我想说,刘少奇在其执政的过程中,特别是在搞”四清”时,就公然藐视国家的法律、藐视民众的法律权利,他如何就没有想到自己是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维护宪法是他最基本的义务呢?只有自己受到冲击和打击时,才拿出了宪法,可是晚了。这说明任何组织和个人,无视宪法都要自食恶果。
2007年12月19号,世界上一个有名的政治学家斯科特,在国务院发展中心的赵秘书长陪同下到了我家里,我们反复探讨一个问题:中国现在的问题是那么可怕吗?真的像有些官僚说中国已经没有希望了吗?还是像有些官僚现在说中国现在好的很吗?当然不是好得很,但我认为我们有希望。因为全世界都曾经经历过这个过程,全世界在社会转型中都发生过这些问题,但是人家有制度性的建设,而我们呢?

所以我送三句话给大家,面对中国目前的问题,我们需要理智,我们不要失望,更不能同流合污。对于执政的人,他们要有智慧,但是现在看来他们的智慧不够。它应该认识到治理这么大的一个国家,需要维护的是什么?我认为它有智慧的话,就拉起宪法这个大旗,把所有政党、所有社会组织、所有人的行为都建立在宪法的基础上,真正变成一个宪法的执行者,那么这个国家就有希望。执政者的智慧就在于寻找这个国家的底线并且带头维护。而我们这些人,包括我作为研究人员,包括各位在座的律师们,我们都需要品格,我们不要同流合污。我们要充满希望,不管我们自己有多少缺点,但是在维护宪法、维护这个国家的底线的这件事上,我们应该理直气壮。不管我们遇到多少问题,凡是我们认为与宪法相违背的问题,我们就应该采取行动!我们不是为自己采取行动,不是为所谓的名利采取行动,而是的确需要有人来拯救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我们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

中华民族现在需要一批仰望星空的人。今天在座的都是律师,是法律人。我们仰望的星空就是我们的法律,而星空中最亮的启明星就是我们的宪法。守住了宪法,就守住了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我们有责任和有义务来维护她。不管我们遇到多少困难,凡是我们认为与宪法相违背的问题,我们就应该采取行动!我们不是为自己采取行动,不是为所谓的名利采取行动,而是为了这个社会最后的底线在采取行动。我希望我今天的这个演讲对你有所帮助!谢谢各位!
(持久而热烈的掌声)
魏汝久:各位同仁,我是北京市律师协会宪法专业委员会的魏汝久律师。在这个寒冷的周末,大家来听这个讲座,我向大家表示敬意!因为参加这样的讲座,是不会给各位的律师工作带来直接的好处的。如果一位律师参与代理群体性或者敏感性的案件,这位律师反而有可能要倒霉。比如我就曾经因为办理了这样的案子,被一家著名的律师事务所开除了。这个律师所随后出台了一个规定:如果谁敢再办这样的案子,就解除聘用。我把这个书面规定拍成了照片,准备将来放到”中国律师博物馆”。所以,我对于那些没有来听讲的律师表示理解!也正因为如此,我对大家关心我们的宪政建设、关心基本人权保障这样的题目,表示诚挚的敬意!

如果我们不正视真实的社会现实,不去捍卫宪政和法治建设的底线,那我们就会被人家称为只知道”捞钱”、”混迹”于律师界多少年等等的”讼棍”!我们就不知道我们这一职业的未来在哪里;就不知道我们的希望在哪里。所以我希望大家都来关心我们国家的宪政建设和基本人权的保障,都来关心我们宪法委员会的工作,都来参与到我们宪政建设和人权保障的事业中来!

下面我们就和于老师互动一下,大家可以自由地提问任何问题。首先由我对于老师的这个讲座提出三点批评,我认为于老师有三个”严重的错误”。
1、于老师犯了一个法律错误。于老师说他几乎是被”双规”了一个星期,这个说法是错误的。”双规”是中国共产党依据其《党章》对它的党员进行限制人身自由的党纪措施。我国法律明确规定,限制人身自由必须由全国人大通过的基本法律来规定,但《党章》这一党的文件却凌驾于法律之上,规定党可以限制党员的人身自由。我们知道于老师不是党员啊,你想被”双规”的资格都没有,你怎么被双规了呢?这是一个法律错误。

第二个错误是观点错误。于老师说要维护宪法的权威,要实现宪法司法化,这是错的。最高人民法院的院长公开说”宪法至上”、”党的利益至上”和”人民利益至上”。但是最高法院却发了一个内部通知,关于”宪法司法化”的问题,规定法官办案不能适用宪法;也不允许法官参与宪法司法化的研讨会;也不允许法官发表关于宪法司法化的文章。”宪法司法化”成了一个口号而已。大家看这叫什么”宪法至上”,这叫”牌坊至上”。

第三个是政治错误。至于是什么错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们宪法专业委员会,坚定地团结在党中央周围;认真学习司法部部长吴爱英关于”律师要讲政治”的指示;要认真学习重庆市司法局关于律师要顾大局的讲话。这个局长的前任不是东西,这任司法局长到底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

如果大家有什么问题向于老师请教,请大家提出来。谢谢。
于建嵘:汝久说我刚才犯了一个法律错误,是他本身搞错了,因为那个党的规定不是法律,所以没犯法律错误。是魏汝久律师刚才犯了一个法律错误,把一个不是法律的说成法律的。
于建嵘:(看纸条)这位律师第一个问题是转户口的问题,说宪法规定公民可以,但现实中为什么不行。外地律师户口一直不能调到北京,小孩在北京长大,又要回湖南高考,怎么办?这个问题,我首先要说这方面律师和农民工差不多,一样的待遇,不要认为律师就享有了比农民工更多的权利。当然律师也不应有高于农民工的权利。最近我们也在研究如何对户籍制度进行改革的课题,现在户口本身没有太大意义了,关键是说户口背后的东西怎么办?比如说你刚才讲的高考问题。这个问题,我认为既是一个法律问题,又不是一个法律问题,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个制度问题,要从户籍制度建立起来的过程来考察,并做到逐步地将附着在户籍上的东西剥离。
第二个问题是说他没有参加选举,问我怎么看?这个问题我跟你一样的看法。我也没有参加选举,我认为没有一个真正的选举制度,我们没有必要陪人家玩这个游戏。为什么呢?因为在我心中,还有那么一点信仰,还有那么一点东西,我总希望能够坚守这点东西,不愿意同流合污。
李庄那个案件,我写了一篇文章,标题叫做《妖魔化律师制度不是正确的态度》,批评的是中国青年报。它错误在什么地方?我认为不管李庄这个人怎么样,你报纸不能随便引申到说我们律师制度怎样了。说律师只有5%的胜诉率,5%的胜诉率了不得了,哪怕1%都是中国律师的伟大胜利啊。维护法律的尊严,维护我们当事人的权利就是最大的胜利。

有的律师想进入政界的,我告诉你,将来一定会是这样。因为将来你看一看世界上所有先进国家的发展过程,它都是从英雄时代之后,进入了一个所谓的工程师时代,最后都要进入法律时代,就是法律人士的时代。法律最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国家政府最后的底线。今天的律师为什么没有进入政界?就是说很多人都不想进去或者人家不让你进去。但是我相信,将来中国真正管理这个国家的一定是法律人士,而且很多人可能就是律师出来的。这一点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这是世界性的趋势。

于建嵘:(看纸条)这位律师说让讲一讲骚乱的特点。骚乱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呢?是针对无辜的人。泄愤事件是对法律底线的突破,它开始突破法律,放火,砸你的公安局,但是泄愤事件有一个底线,社会的道德底线它不突破,你与这个事无关,我就不针对你。而骚乱突破了社会道德的底线。不管你什么人,我们都要抢,我们都要打你,所以这是与泄愤的区别。

还有一个问题,什么叫”政治”?司法部长说律师要讲政治的时候,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发表在报纸上,叫《司法部长不知道什么是政治》。什么叫”政治”?我认为律师最大的政治就是维护法律的尊严,做法律让你做的事情。法律让你干什么?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这就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政治,是我们唯一的政治。律师不需要顾全大局,我们的职责就是维护我们当事人的合法权利。做到这一点,就是维护了这个国家的底线、社会的底线。这一点假如我们做律师的、我们学法律的、法学博士、法学硕士们都不知道的话,我认为很危险。

于建嵘:(看纸条)能不能谈一下法L功的问题?对法L功,我没有调查,不好发表意见。我不是怕政治问题,而是没有做过调查的事我从来不讲。
但是我最近调查过家庭教会,去年我们曾经就此写了三个报告,这个问题我建议你们要关心。根据我们的调查,全国现在仅基督教的信教群众大概就有7,000万左右,而三分之二是家庭教会。政府现在对家庭教会的态度是视而不见,当作没看见,这个问题就比较严重。去年我们在北大做了演讲,呼吁应该要正视家庭教会,首先是要”脱敏”、要讨论,装作看不见是不行的。我基本上不认为家庭教会本身会给社会稳定带来多大的问题,我主要担心的是共产党对它的态度。

但是家庭教会本身有一个问题我是担忧的,是什么?就是家庭教会的培训学校。假如你们将来有兴趣办这类案子,我也提醒大家要特别注意。我在温州调查的时候,南方周末的笑蜀等得到消息都赶过去了,那天晚上我带他们见了他一生中都震撼的事情。我们通过很多关系,进入一个一般的居民楼里面,那里有将近20个全国各地来的孩子,在封闭进行家庭教会的培训。我为什么担心?因为我们不知道他教了什么,不知道他们学了什么,而且也不知道他们对这个东西怎么看,所以这个问题我很担心。魏汝久曾经办过一个案子,他把材料给我看,我得出一个结论,就是秘密化有利于邪教的传播,只要公开化就不可怕。所以我最近一再呼吁,一定要让家庭教会公开化,我反对的是秘密化,你越秘密化可能越麻烦。所以我最担心的不是家庭教会的聚会,而是地下学校。我建议在座的律师多关心家庭教会的一些事情,对家庭教会应该在发展过程中间有些什么样的法律问题,我们不要说去辩护、去代理,起码要有一些研究,我分析将来可能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谢谢。

提问:我提一个问题,您认为律师在这个社会群体事件当中能够发挥什么样的作用?除了当辩护人之外,在制度、程度设计方面您有什么考虑?
于建嵘:我认为律师可能能起到两个作用,第一个当这个事情还没发展成群体性事件的时候,假如他找到你,你应该给他提一些比较好的法律方面的建议。如果律师能真正介入的话,效果可能会比较好。第二才是发生后的作用。但律师在群体性事件中间的作用,确实是存在瓶颈。根据我的了解,中国很多大的群体性事件,特别维权活动,事件发生之前都找过律师。但是他找律师,律师没办法,因为人家不立案,律师有什么办法呢。而政府也不支持。你们大家可能知道,云南孟连事件发生之后,说是律师在怂恿、唆使胶农,起到坏作用。我认为政府这个态度是错误的。另外,一些律师也不想做,因为当事人交不起诉讼费、代理费,很多事没闹之前也没有名。实际上现在社会对律师的评价是分离的。最近李庄事件发生之后,我写了一个妖魔化律师制度文章,很多人评论,说谁来妖魔律师了,是你律师自己妖魔自己。所以我还认为律师还是应当多介入弱势群体的维权案件,特别是土地问题。但为保护自己,我还建议我们律师协会能不能做一个群体性事件的一个规范,比如说这个案子来了,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们自己有个规范,可能就是保护我们的一种方法。

提问:比如这个规范,规定了律师不能接受外国记者采访,必须要合伙人回避,必须要向司法局和当地司法局备案等等,那怎么办?
于建嵘:那有什么问题呢。我认为不接受外国人采访是对的,我同意。我们何必给自己惹麻烦嘛!我从来不接受外国记者采访。凡是外国记者打电话给我,我一定说没时间。如果外国记者打电话到我们单位去,说我们要采访于建嵘,我们领导人肯定告诉他找不到我。你外国人找我必须经过院里面批准,而且还必须正式文件告诉我,不然我不见。不见对我没有损失,对你有损失。(笑)。所以我倒建议这种问题我们不要和它纠缠,没有必要纠缠。在今天中国有时候做律师也好,做社会人士也好,做所谓公共知识分子也好,你还是要有一个自我保护的底线。

但是法律中哪些东西有利于保护律师的,我们要列清楚。发生或可能发生维权、泄愤事件这种情况下,律师如何参与,我建议大家还是要做一个规范,不怕麻烦。有时候我们需要妥协,在中国需要有生存智慧,一个很大的问题是我们也需要寻找我们行为的规范底线。这个底线就是我们去维护这个法律的尊严,维护我们当事人的合法权利,这个是很重要的。
提问:于老师,我问您一个问题,根据中国目前的情况来,制度改革有没有可能?您刚才也谈了,中共中央政法委等机构不愿意撤销,那更谈不上司法独立。还有整个体制新的转型的问题。您认为中国未来的出口在哪儿?这个改变还有没有希望?

于建嵘:我认为还是有希望,这种希望在于社会压力。现在看来,这代领导人有没有这个想法很难说。但是这个社会压力越来越大的时候,大家都感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可能我们就要寻找共识和底线了。我早两年说让宪法成为我们社会稳定的底线,大家可能会笑话我。今天我告诉你,没有人笑话我了,因为我们没有底线了。我们在退,我们一直在退,我们没有东西了,这个民族都没有东西了,到了今天,假如执政党它还想执政的话,假如这些执政的人还想对这个民族抱有责任的话,他就是要寻找到社会各种力量都能接受的底线。这个底线不是什么政治,不是什么三个代表,我认为就是宪法。相对而言,中国的宪法现在有很多规定,我们很难挑出很大的问题。
所以我的观点是这样的,中国会不会发生很大的动荡?我认为假如不寻求这个底线,会发生。但是发生动荡会不会彻底地把社会秩序打乱?也不会。发生之后,大家可能重回底线。因为通过暴力夺取的政权它一定要用暴力来恢复,那么这个民族又重新走向了一个60年以前走过的路,这是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社会发生动荡,反而可能促使大家认识到,唯一能走的是去理智地寻找大家都能接受的底线,去维护这个底线。否则,社会动荡将可能带来一个很大的灾难。现在大家在妥协,不停地妥协,双方妥协;双方争论,压力越大,政府开始妥协。我认为这就是在找底线,最后找来找去,没有其他东西,什么顾大局、讲政治都是空话,唯一的东西就是宪法。而这个宪法就是我们共产党都认可的宪法,你全国人大制定的宪法。我认为这就是我们的底线。当然宪法中间有很多东西,我们可能还不满意,那我认为那是可以改变的。我的判断大概是这样。
于建嵘:(看纸条)这位律师讲了这么一个问题,就是传统文化在中国还能起作用吗?昨天下午就有一个维护传统文化非常有名的人陈明到我家里去。我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某些方面社会是需要的,但是目前靠传统文化去维护社会稳定这个很难。靠传统文化是没有办法作为中国社会稳定这个底线规范的。我这几年调查基督教问题,我认为想从文化方面找到中国的共识已经很困难了。这点可能与我们学法律的有关,法律人很多是讲规则,而中国传统文化很多规则是模糊的。有人现在提出来要重回孔孟之道,孔孟之道能救中国吗?救不了。在我看来,唯一能救中国的只有宪法。我们大家都坚持这个宪法,把宪法的原则变成社会规范的底线,可能是很重要的。所以我是这么一个看法。
主持人:时间已经快到了,今天于教授给我们做了很精彩的演讲,有一些答案,他是从宏观的角度给了大家启发,需要大家思考,深深地思考。让我们最后以热烈的掌声对于教授的讲课表示感谢!

(持久而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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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良:STAGE(舞台)系列作品

2010年2月20日 鲍昆 1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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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STAGE系列作品

                                                   文/沈昭良

 

综艺团为台湾特有的移动式演出团体,自1970年代,即活跃于台湾社会的各式婚丧喜庆场合。初期的演出舞台,除了现仍沿用的搭棚台方式,也有以货车改装,具灯光音响设备的简易人力式花车。现今随着时代进步,加上经营者和观众对于优质灯光音响设备的视听需求,逐步发展成现今折迭油压式开展的现代化舞台车。

演出的内容,自初期即以歌舞表演为主,歌手的服装造型较类似室内秀场的华丽式秀服。近来,歌手服装则以上下两截式搭配内穿比基尼的造型较为普遍。表演内容则为吸引目光,不断推陈出新,除了歌星、歌手的载歌载舞之外,也能视需求提供女性钢管舞蹈表演、杂耍、魔术、民俗技艺、猛男秀和反串秀等演出。

至于综艺团的演出者则多以跑场方式,于固定时间内,轮番在接近的数个地点表演歌舞,或在丧礼及迎神庙会的行进队伍中随行演出。相关的成员为一机动性、临时性的工作组合。综艺团的演出歌手仍以年轻族群较受青睐。通常,年纪较大的歌手不是转型成为主持人或经营者,即是婚后退出或另谋他业。

此系列作品是用4×5(inches)底片,于2006-2009年间所摄。拍摄内容为自1994年左右起,历经多次研发改进,目前仍使用于台湾各地,由货车改装而成的移动式舞台(STAGE),于现实环境中开展的英姿。其总数量并无精确的统计,惟实际参与营业的舞台车数量,全台推估应超过600部以上。计费采租用方式,价格则依车辆大小及新旧程度而不同。业主通常依顾客的需求,将车于指定时间,开至指定地点供演出使用。

冀望STAGE中独特的产业类型,丰厚的文化信息,炫丽的色彩,童话般的图腾,搭配驰骋的发想,足以诱发观者对于这项台湾特有的产业,含括时间、空间,横向、纵向,平面、立体架构的想象与连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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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良

1968年生于台湾台南,毕业于台湾艺术大学应用媒体艺术研究所。历任报社摄影记者、副召集人,曾于2000、2002年获颁行政院新闻局杂志摄影类金鼎奖。其专题摄影作品「映像南方澳」及「台湾综艺团」系列 ,并分别于日本(2004)、韩国(2006)获颁亚洲奖及最佳外国人摄影家奖。相关作品除发表于国内外刊物,亦曾受邀于台湾、日本、韩国及中国大陆等地展出。着有《玉兰》、《映像南方澳》及《BRAND 9─全球九大畅销品牌创意解析》。目前从事专题影像创作、评述与研究,同时兼任教职于多所大学。

学历

2005 台湾艺术大学应用媒体艺术研究所毕业,台北,台湾

1995 日本工学院专门学校映像科毕业,东京,日本

1989 世界新闻专科学校(现世新大学)三专电影科编导组毕业,台北,台湾

经历

2003.7~2008.4   自由时报影艺中心摄影副召集人

1996.3~2003.7   自由时报摄影记者

获奖

2006 韩国东江国际摄影节,最佳外国人摄影家奖,宁越郡,江原道,韩国

2004 日本相模原摄影亚洲奖,相模原市,日本

2002 行政院新闻局杂志影像类金鼎奖,台北,台湾

2001 台北市新闻记者公会社会光明面新闻摄影报导奖,台北,台湾

2000 行政院新闻局杂志摄影类金鼎奖,台北,台湾

个展

2008 「玉兰」,台湾国际视觉艺术中心(TIVAC),台北,台湾

2006 「STAGE」 (舞台),PLACE M摄影艺廊,东京,日本

2006 「台湾综艺团」,东江摄影博物馆,宁越郡,江原道,韩国

2006 「映像南方澳」,2006宜兰国际绿色影展,红砖屋迎宾客厅,宜兰,台湾

2006 「映像南方澳」,竹师艺术空间,新竹,台湾

2005 「HAPPY LANDING-家庭照相簿」,台艺大真善美艺廊,台北,台湾

2004 「映像南方澳」,台湾国际视觉艺术中心(TIVAC),台北,台湾

1999 「筑地鱼市场」、「浅草的人跟神」,FNAC南京店摄影走廊,台北,台湾

联展

2008 「STAGE」 (舞台) ,2008大邱当代摄影双年展,大邱,韩国

2006 「时代阅图」摄影特展,2006台湾亚太摄影艺术论坛系列活动,中华摄影教育协会,台湾国际视觉艺术中心(TIVAC),台北,台湾

2006 「筑地鱼市场」、《映像南方澳」,历届金鼎奖杂志摄影奖得奖作品回顾展,世贸一馆,台北,台湾

2005  嘉义县日照嘉邑-北回归线夏至艺术节影像装置艺术展,嘉义,台湾

2005 「映像南方澳」,Nikon摄影艺廊,东京,日本

2004 「映像南方澳」,相模原市民艺廊,相模原市,日本

2004 「映像南方澳」,台湾中生代摄影家联展,2004平遥国际摄影节,

山西省,中国

2002  亚洲现实生活摄影联展(Asian Super Real Life), Portside艺廊,横滨,

日本

2002  2002年亚洲摄影双年展(2002 Asia Photo Biennale〜Living In A City),

La Mer艺廊,汉城,韩国

2001 「身分与认同」,九二一地震两周年纪念特展,台中雾峰地震教育园区,台中,台湾

2001 「九二一震灾〜中寮纪事」,国际艺术治疗教育研讨会,台北国立台北师范学院,台北,台湾

2000 「中寮纪事」,家园重见:走过九二一影像记录联展,敦南诚品艺廊,台北,台湾

2000  第三届台北国际摄影节联展〜从传统摄影到数字影像,台北国父纪念馆,台北,台湾

出版品

2008 《玉兰》 沈昭良着 沈昭良,台湾

2007 《南方澳大戏院兴亡史》 邱坤良着 沈昭良摄影  INK印刻,台湾

2006 《Dong-gang Photo Festival 2006》 Dong-gang Photo Village 2006,韩国

2001 《映像南方澳》,大地地理,台湾

1997 《BRAND 9─全球九大畅销品牌创意解析》,滚石文化,台湾

典藏

2006 「台湾综艺团」,东江摄影博物馆,宁越郡,江原道,韩国

2004 「映像南方澳」,日本相模原市民艺廊,相模原市,日本

2001 「九二一震灾〜中寮纪事」,台中雾峰地震科学园区,台中,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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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上空的日环食

2010年2月16日 鲍昆 4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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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作者: Wei Loon Chin

1月15日在亚洲地区发生的日环食,如果在一个地点观测的话它只持续了数分钟时间。上面这张影像是一个叫Wei Loon Chin在缅甸蒲甘阿难陀寺上空所拍摄到的日环食影像。这种日食摄影叫糖葫芦串摄影,是资深的天文摄影爱好者惯用的手法。这幅作品作者一共曝光了近五十次,巧妙地利用了明亮的太阳所造成的高速曝光产生的反差,先留下好像在夜间的一串日全食过程的“轨迹”,然后在当天日落之后再进行夜景拍摄,结果造成这一奇异的景象。而实际生活中是绝对没有这种景象的。

天文摄影是国际摄影爱好者们的一个喜爱的摄影内容,我国相对人群不多。不过以北京中心全国也有一些。2008年连州摄影节,我曾经找北京资深的天文摄影爱好者赵玉春组织了一个相关的展览,但好像不太被关注,原因可能是我们更感兴趣艺术和政治,忘了科学也是摄影最主要的内容。摄影术发明以来,它对我们人类的主要贡献恰恰是在科学领域,是科学研究的主要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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