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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昆:纪实摄影的本质是人文关怀精神

2012年7月4日 鲍昆 4 条评论

2003年底,广东美术馆举行 “中国人本”摄影展,在展览图册中有我一篇文章《在历史、文化、政治、伦理中的中国纪实摄影》。写那篇文章的动机除因应邀之外,主要是我感觉那时的摄影界“纪实摄影”这个词汇喊得震天响,但大家对于纪实摄影的理解有很大的偏差。许多人把照片的纪实性当成纪实摄影,所以那时的各种摄影比赛虽然都设有纪实摄影这个方向,但征集来的作品都是一些民俗节庆照片,和摄影史上定义上的纪实摄影完全不是一回事。而纪实摄影这个概念是地地道道的西方舶来的概念,是世界摄影文化历史遗产中非常珍贵和宝贵的一部分。廓清纪实摄影这个概念,对发展中的中国摄影文化我以为是必要的。为了这篇文章的准确性,写作过程中我一直请教在我们摄影界德高望重的林少忠先生。林老先生是中国最早接触纪实摄影这个概念的人,也参与了这个概念的翻译。更重要的是,林老先生和把这个概念理论化的美国的摄影史作家罗森布拉姆夫妇有过深入的交流,能够非常清晰完整地陈述纪实摄影产生的背景、过程,以及意义。从一定角度上说,我文章的基本观点和知识陈述,都是从林少忠先生那里来,我只是根据理解和以前阅读相关书籍的经验,强化突出了这一摄影类型的要义。在此之前,我曾在2002年撰写过一篇类似的文章《观看的力量》,发表在2003年初的《视界》丛刊和中国摄影报上,梳理过这种摄影在现代历史上的作用。下面,我根据自己的理解再次谈谈纪实摄影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方纪实摄影的发展历程
 
西方纪实摄影有一个自身的演变过程,它是从早期简单的摄影报道,一步步发展,然后被批评家慢慢的梳理上升到理念。至于这类摄影的称谓,法国摄影家欧仁·阿特热(Eugène Atget)最早使用纪实Documentary这个词汇,但他只是追求纪实性,即拍真实的照片卖给画家当素材,所以和我们现在理解的这个概念还存在一定的距离。不过,阿特热已经将摄影在历史生活中的证据意义展示出来,在此之前还有英国的约翰·汤姆逊(John Thomson)的《伦敦街头生活》和美国的威廉·亨利·杰克逊(William Henry Jackson)的落基山摄影,以及更早的美国马修·布雷迪的战争摄影,都从几个方向意义上开始搭建纪实摄影Documentary Photography的概念,以区别于当时流行的画意摄影的照片。但最能代表这个理念完整内核的初始现象是1888年雅格布·里斯拍的《纽约的另一半如如何生活》,它让纽约市政当局开展一场改造贫民区的运动,让很多弱势群体得到帮助。后来,在这个理念发展过程中间出现了刘易斯·海因等等一系列杰出的纪实摄影人物。海因的摄影对美国的《童工法》立法起到了一个直接的促进作用。
最早使用和现在纪实摄影Documentary Photography这个概念差不多的是一个叫约翰·格里森(John Grierson,1898-1972)的英国人,1926年他提出这个概念本来是电影领域的话题,但是很快被导入摄影界。他提出这个概念已经有了政治伦理诉求。但纪实摄影完整的理念是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才基本完成的。比芒特·纽霍尔(Beaumont Newhall)1937年撰写的那本《摄影史》,把这一类型样式的摄影归结到这一概念之下。在他之后摄影史专家瓦尔特·罗森布拉姆(Walter Rosenblum)和妻子内奥米(Naomi Rosenblum)在他们著作的《世界摄影史》中又非常认真地重新进行深度的梳理,把Documentary Photography前面加上Social ,所以这个词汇严格的汉译是“社会纪实摄影”。
社会纪实摄影现在看来不但是西方摄影的宝贵遗产,也是人类视觉文化中最宝贵的一部分。纪实摄影利用了摄影这个媒介最本质性的功能,把摄影这个媒介当作了一种社会话语力量,而且是直接和社会进行良性互动,且有具体的指标。这个指标首先是揭露和批判现实的,更重要的是还能够能动地改变社会现实。在这一理念下的摄影运动,在20世纪的历史中发挥了非常积极和有效的作用,是摄影对社会文明进步的巨大贡献。
对照中国的纪实摄影,如果按照以上指标和标准来衡量,合乎标准的并不多,多数只是有这种倾向的纪实性摄影。最合格的只有解海龙的《希望工程》,他把中国的现实生活里真实的一面给揭露出来,并促进了社会在这一方面的进步。在当时那个年代,他的作品还有另外一个意义,即摄影作品终于可以直面苦难和阴暗面,可以把它放到国家公共殿堂去展示了,而且这样的照片获得了官方的默认和许可,直接促进了中国的教育状态的改变。这是最典型的纪实摄影。再后来有卢广,他的很多作品最后起到了协调社会进步的作用。另外,王久良的《垃圾围城》也是一种典型的按照纪实摄影理念操作的,而且结果也是有的。
 
纪实摄影词汇引入中国的一些问题
 
前一段有人撰写文章说,纪实摄影这个概念完全是一个中国的概念,世界上并不存在纪实摄影。理由是林少忠那一辈人在翻译这个词汇时用纪实这两个字是无奈的选择,而不是Documentary Photography的原意。这个结论是匪夷所思的,有悖于基本的常识和正常逻辑。不谈摄影史的基本事实,只说语言的翻译问题。没有两种语言是百分之百的对应,从来的翻译都是意译为先,而不是直译。翻译的好坏,判断的标准是是否把原始的意义完整正确地翻译过来。甚至可以说,翻译的具体词汇有什么不对称没关系,重要的是对原意的理解和把其意思尽可能多的转达出来。因为语言的不对称,很多的翻译按字面只能是姑妄听之,重要的是知道那个不准确的词汇后面真正的意义。
这个话题抛出来以后,引起了较大的反响。其中一个说法就是不应该咬文嚼字,这是一个无聊的争论。对这个说法,我认为起因肯定是无聊的,但是结果却必须认真对待,因为它引起了广大摄影人的困惑。不能因为个别人罔顾历史真实,就得出原来要廓清社会纪实摄影这个词汇的目的是没有意义的结论。所以我们可能还是要旧话重提。
“纪实摄影”这个词汇最早进入中国的时候是1980年代初期,当时中国摄影家协会有一本杂志叫《国际摄影》,主要以文摘翻译方式介绍西方最新的摄影状态。这期间就出现了纪实摄影这个词汇。
西方和中国的语言是不一样的,中国的语言模糊性特别高,也就是熵值特别高,语言学中的熵值指的是模糊性。西方语言相对更为精确一点。这两种不同的语言在互相转译的时候,会出现很多的问题,如我们原来话语系统中有没有这个意思?有没有对应的概念?当时张慧敏和林少忠先生在翻译这个词汇的时候,英文字典中Documentary就是文献、记录的意思,Photography就是摄影,把这两个词一结合,直接的意思叫做纪录摄影或文献摄影。但Documentary早在电影学翻译中出现过了,是纪录片(纪录电影)的明确指代。怎么办?于是就想用它另外一个意思叫文献摄影,可是文献摄影又跟尤金史密斯那种有强烈的感情色彩的摄影表现不对称。因为文献是很冷漠的,就好像是记录在案的这么一个词,翻译到中文就叫记录,这是一个简单和非常理性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词汇,不能对应已经在西方有近百年历史的这一带有强烈精神立场的摄影现象。所以,他觉得有些不妥。于是想在汉语中找一个能够跟这个意思接近一点的,有一定解释空间的词汇。后来就用了“纪实”这两个字,可以兼顾两方面的意思。
很长时间中国接触国际的所有文艺理论都是从苏联转来的,西方的一些理论先进入前苏联,我们又从苏联转过来。那时转过来的现代主义这块,已经加上了强烈的“苏联社会主义”色彩。六十年代中苏交恶之后,中国开始在小范围直接引入西方的各种社科理论,比如“黄皮书”。但这块内容转入中国后,我们是雾里看花,并不能真正理解。因为中西多年的隔绝,和中国社会主义的制度、生活的内容和社会的文化意识形态完全对不上号。我们当时处于从农业社会刚刚开始工业化的初始阶段,而且还是社会主义的计划经济,西方理论所谈的现象以及之上的思想,于我们可谓是天方夜谭,连理解的基础都没有。我们的现代性完全是另一条路子。在摄影上,凡是我们看到西方的照片影像,就都把它称为现代派。那时候“现代派”这个词汇就是万金油,甚至把尤金·史密斯这样的照片也叫现代派,不知道现代派这个词汇的具体指涉是西方的现代主义艺术(主要指绘画)。尤金·史密斯拍的日本水俣村事件,有非常具体的原因和时代背景以及当时的语境关系,但中国人80年代还没有这方面经验,没有公害这个概念。不懂,却又知道史密斯是个被国际重视的大摄影家,那怎么理解?于是我们就用最古老的套路来理解,把它当艺术来理解,看照片的构图、结构、影调,高级点的会意识到这是一个惨烈的题材方向,以后要学着拍点刺激的和恐怖的,这样才会具有国际性。
所以,张慧敏和林少忠辛辛苦苦翻译出来的纪实摄影,实际上作用是不大的。这是历史的宿命和局限。但林少忠明白。他在跟美国《世界摄影史》作者内罗森布拉姆夫妇的直接接触中,终于弄明白了纪实摄影是怎么回事儿,甚至知道了这种摄影和马克思主义思潮影响的西方左翼社会运动的关系。于是林少忠在后来其它版本的翻译中,就将这个概念翻译完整,加上了“社会”(Social)这个词汇。
后来,人大新闻系教授肖绪珊在去美国探亲时,看到了相关的书籍,回来后写了三篇关于纪实摄影的文章发在在1987年的大众摄影杂志上。她的文章应该属于译介性质,比较准确完整,但那时我们也读不太懂。读不懂的原因,就是那时我们社会的进化没有到今天这种程度。社会纪实摄影涉及到很多的话题,像资本主义、现代国际史、市场经济、消费主义等内容,我们的生活中没这些东西。那时也根本没听说过消费主义这个词汇。比如,1990年我到德国后给朋友们写信,居然不知道用消费主义这个词汇来概括我在德国见到的情况,只是说我发现西方社会之发达已经让商品变成了审美的对象。其实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给你包装成非常好看的东西刺激你去消费,而不是利用其原来的使用价值。这是典型的消费主义现象,但那时我就没这个词汇。
任何阅读都是需要经验的,包括亲历的历史生活经验和知识结构准备,否则你会对作者所谈浑然不知所云。所以,那时肖绪珊的介绍在国内摄影界注定没多大反响。1988年8月,《摄影》杂志在杭州开了一个会议专门讨论纪实摄影。会上肖绪珊的学生黄少华有一篇文章谈纪实摄影,严格说是他读《世界摄影史》纪实摄影部分的体会和缩译,应该说把纪实摄影的概念说得比较清楚了。可惜这个结果因为八九政治风波杂志销毁没有传播开来。更遗憾的是,在这之后很长时期再没有关于纪实摄影这个概念的介绍和讨论了。
由于概念不清和开放,我们对源源不断传入中国的这方面影像,还是把它当作一个风格和流派,而且把它关注的题材当作一个模仿方向,就是摄影贫困、吸毒、残疾儿童等。此后,中国的摄影师们都开始奔这个风格和流派去了,而且都去找类似的题材。
 
中国的纪实摄影实践


上世纪九十年代和21世纪初期大约不到十年的时间,中国出现了一段所谓的纪实报道摄影浪潮或运动。这个现象并不长,成因也有些复杂。那段时间,正是中国经过80年代的改革准备,开始全面全球化的阶段。中国的变化引起全世界的注意,国际传媒开始大规模需要中国图片。首先开始的是港台传媒在大陆寻求影像资源。台湾的《中时周刊》、《大地》两本杂志、香港的《中国旅游》纷纷联系内地的摄影师,组织和收购各种专题性的照片。相同时期,内地的都市报传媒也在崛起,也需要类似的图片资源。再有,在美国读传播摄影硕士学位毕业的曾璜1992年学成归国,任职新华社。他出了本《报道摄影手册》,介绍了很多西方图片市场的知识,比如向谁和怎么卖照片,让很多原来苦于找不到自己照片销路的摄影师兴奋异常,极大地刺激了他们的拍摄这类照片的热情。所以需要指出的是,人文纪实报道类摄影的兴起现象背后真正的动力,并非是我们前面所讨论的纪实摄影理念,而是市场金钱的力量。再有一个原因,就是文革结束后一批年轻的摄影人,希望从传统唯美图示风格中走出来,追求在西方媒体画报上看到的“现代风格”的影像。这一部分人当时不少,大家都很纯真和理想化,构成了那个时期的“先锋”、“前卫”现象。但是最终真正发挥作用的是市场。
因为是市场,所以那时的中国纪实摄影是有问题的。很多摄影师就迎合国际传媒的口味去拍能卖出去的东西,比如西方人关注的中国老少边穷题材,尽量模仿西方摄影大师的图式风格来拍照,来满足西方传媒需要的能够刺激读者阅读的影像。在相对透明的互联网时代之前,在东西方的相互了解关系中,照片的文化政治性特别凸显。左右这个政治性的因素很多,比如传媒利益、原来西方人的东方想象遗存、冷战造成的对社会主义的偏见等等。这其中,传媒经常是决定东西两个世界关系的关键角色,因为公众只能从一定会带有立场倾向的传播媒介来获得信息。传媒则是利益集团的雇佣,公众接受结果是被多种权力所操控的。
到了2000年后,这场中国纪实摄影的“运动”基本就停止了。为什么?很多原来热心拍纪实摄影的人全部都转入做和拍画廊市场热卖的“当代观念艺术”与 “东方风情照”去了,那个价格比以前传媒所付的稿酬标准高多了,大家对纪实摄影就弃之如敝履。
综上诸多因素,我们可以看出 ,实际上在中国并没有几个真正意义上的纪实摄影。大家曾经乐观其成的“中国纪实摄影运动”,也不过是一个批评家们热情期待的想象。
 
纪实摄影不是流派和风格,而是一种思想、精神和态度
 
无论是叫“纪实摄影”还是“社会纪实摄影”,大家都明白指的是什么类型的摄影,所以我们就按多年的约定俗成,还是称其为“纪实摄影”吧。前面已经说过,咱们对纪实摄影的理解一直是有偏差的,所以我们应该明确对纪实摄影的理解, Documentary Photography指的是一种态度和立场,是思想,而不是传统艺术思维方式中的题材、流派和风格。
但综观中国的纪实摄影的发展,上世纪整个90年代,许多摄影人还是停留在想办法按照找题材那个思路去拍。只有陕西群体超越了题材论提出了现实主义和人本主义的主张,这是和纪实摄影内在的精神一致的,即对于现实和未来的关怀。
纪实摄影的理念在中国摄影界为什么长期得不到真正的理解和认识?这和整个中国摄影界以及社会的陋习有关,就是我们不是一个爱学习和读书的民族。前面谈到林少忠和肖绪珊等人曾经认真地介绍过纪实摄影,但是当时人们缺少阅读经验的准备,所以理解滞后是可以原谅的。但是其后的情况就非常令人难过了,尤其是最近几年居然出现在报纸上讨论“什么是纪实摄影”这样奇怪的事情。咱们中国摄影人随时随意地将历史虚无化的能力和勇气,着实令人错愕。据我所知,1992年中国摄影出版社就出版了“美国ICP摄影百科全书”,里面对纪实摄影已经有了非常完整和具体的介绍,而且此书印量是6000册。进入21世纪,2002年,三联书店出版了伊安·杰夫里(Ian Jeffrey)的《摄影简史》,里面也对纪实摄影有着全面和多角度的介绍。该书迄今出版、再版已经逾万册,而且长期是拿着照相机的小资们玄谈文化的谈资。2005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阿瑟·罗斯坦的“纪实摄影”一书,印量是7000册,而且当时面世时很为一些时髦的年轻摄影师所热捧。罗斯坦本人是美国F.S.A摄影的亲历者,这本书对纪实摄影从它的起源到理念形成,以及后来的问题等都有非常权威的论述。2007年,纽约大学摄影史学者安妮·霍伊的“The Book of Photography”汉译为“摄影圣典”的书出版,印数也是6000册,书中对社会纪实摄影也有详尽的介绍。如果说咱们中国人谈纪实摄影不靠谱,那么这几本书都是非常权威严肃的摄影史书籍,但遗憾的是,好像大家都没看。前面两本早就售罄,只能说明大家买书只是凑热闹,却根本不读。不读也罢了,却非常爱发言讨论,都振振有词地发表毫无出处的看法,直到彻底否决人家存在了近百年的纪实摄影。这真是令人忍俊不禁的现实。中国摄影界和艺术界,一直有个不读书却爱发言的坏风气,而且非常无知者无畏,根本不怕自己成为历史的笑话。这十多年来,许多在国际甚至在国内早就都解决的一些话题,不断有人煞有其事地进行“理论探讨”,几乎成为一道不落幕的风景,这是咱们中国的特色。
 
为什么我们要提倡纪实摄影?
 
今天,我们还在推崇纪实摄影,为什么?肯定不是为了推崇什么风格和流派,我们是在推崇一种精神,即关怀现实和未来,追求公平正义的精神。这是摄影历史中最重要的一个精神,也是超越摄影的精神。现实的中国,尤其需要的是这种正直的精神。
在西方,纪实摄影作为一种体制运动,它早就终结了。在上个世纪,早期纪实摄影是一种结合着社会思潮的运动,促进社会体制的改良。后期,纪实报道摄影是一个巨大的行业,有庞大的印刷传媒的支撑,是媒体社会时代一支用图像说话的特殊力量。作为文化体制内部,纪实摄影有自己探讨的平台,比如当时的荷赛和佩皮尼昂摄影节等,支持他们的是大量的西方通讯社,像美联、路透等。除通讯社外,还有图片经销商如马格南、联系、西格玛等图片社。但这几年随着摄影术的普及和数字影像传输技术的进步,这些影像机构的专营权就彻底被终结了。于是各新闻机构都把摄影记者炒了,大量采用价格很低的自由摄影师的网络来稿。马格南也早就接不到纸媒的单了,只好转向,转向走艺术市场路线,这样旗下的摄影师才会有饭吃。近几年,大家总是困惑荷赛为什么出现艺术类照片?原因很简单,荷赛原来是靠新闻报道摄影界养活的,但这个行业不行了。荷赛是一个经营公司,它要活下去。它看到传媒图片市场没有了,画廊市场又兴起了,所以就向画廊市场转向。但是不是Documentary Photography这种概念也因此终结了?不是,它还在,只是没有“组织”了。Documentary Photography作为摄影史上一个巨大的精神遗产,早就融进了一代代摄影师的血液中,甚至超越摄影,成为一种人类的普世精神。
在中国,我们使劲提倡纪实摄影,其实提倡的就是这种精神价值,而不是把纪实摄影当作一种影像风格来提倡,因为纪实摄影根本就不是一个艺术问题。如果有艺术问题,也是衍生的,是怎么把纪实照片拍得好的问题,但绝不是主要的。我们所提倡的是,无论你玩艺术和拍纪实性都无所谓,只是背后应该有这层价值观,这样你的作品才能有力量。这才是我们今天提倡纪实摄影的本意。但是这个问题却谈起来总是很费劲,很少有人热情的呼应。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原因有二。第一个原因,就是前面所说的问题,绝大多数的人只把摄影理解为是艺术,纪实摄影是其中一种艺术风格,觉得你说的普世精神与人文关怀和他的“艺术”兴趣驴唇不对马嘴。第二个原因才是真正更为深层和本质的原因,就是我们绝大部分中国人的人生观中缺少人文关怀的价值取向,甚至可以说天生就没有。我们是一个典型的自耕农社会文化,小农经济的封闭与自足(更应该说是自私自利),注定和现代协作性的公民社会时代不适应。我们缺少社会协作、协商、互利互惠的意识,我们今天所谈论的都是个人的发展、成功、汽车、房子。我们对社会公共价值观的认知,也只停留在口水、宣泄、吐槽的阶段,是个人发展遇到阻碍时发泄“私愤”的借口,而绝对不会身体力行地建设和贡献。这还不是一个简单的缺失问题,而是我们民族文化中原来就没有这一部分。所以我们现在要通过各种手段去构建一个能够跟未来中国的发展相适应的一套公民意识。而摄影这个媒介的诸多特性则是构建公民社会的有力武器。
什么叫公民意识?公民这个词汇含有两个向度价值,一个是权利意识,另外一个就是权利对应的义务,二者之间是对等的关系。这个义务就是每个社会人都应该积极勇敢地站出来维护这个社会的正确发展,对你认为不对的事情进行批判。按这个标准来说,纪实摄影就是最具公民意识的摄影。
如果我们把摄影放回到一个大的社会历史框架中去看,公众记忆最多的照片都是那些伟大的纪实性的瞬间。罗伯特·卡帕、尤金·史密斯,等等,他们的作品中都承载了人类的苦难的记忆、善良的价值观和人类对理想不懈地追求,是人类勇敢前行的见证。公众不会热议历史上谁谁谁拍的一张艺术照片如何如何,他用了什么什么方式?有什么与众不同?记得和热衷谈论这些“艺术”的,只是一个叫“艺术圈”的小团伙中间自己的热闹,和广大公众的生活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
另外,纪实摄影是所有摄影样式中,最具知识分子品格的摄影。知识分子在世界最新的定义不是说你读了多少书,你拿过什么学位,而是指你的人文情怀,为了社会的和谐进步去利用所掌握的知识发出声音,去改造社会。许多掌握了一定知识的人只能叫专家,即在这个行业里,知道很多专业知识。为什么说纪实摄影是知识分子品格的摄影呢?因为它是思考的摄影,是探讨社会如何和谐的摄影。我们提倡用媒介思考人生和社会。现在有很多人不拍风光后开始转入拍纪实,如拍一些即将消失的村落。方向应该鼓励,但应指出这并不是真正的纪实摄影,只是一些带有人文倾向的纪实性的照片,严格的说好多都是文化旅游摄影。因为纪实摄影是要有思想、有主张、有批判性。提倡大家要坚持纪实摄影的精神,就是希望中国摄影人用手中的照相机思考社会历史,提升自己的公民人格。
 
在中国当下提倡纪实摄影的现实意义
 
纪实摄影的批判性,从另一个意义上说是能够帮助社会进行自我调节。所以,纪实摄影是改良主义的。改良主义是一个理性社会运作具有的聪明策略,是以批评来舒缓释放矛盾,以此达到减轻危机压力的有效手段。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农业社会历史,开始转身走向不同于原来农业化国家的工业化和城市化。社会结构和文化都因这场巨变出现很大程度的危机。高速发展的物质化,缺少相应的制度与文化的改革,我们还以农耕文化下的小农意识迎接这场天翻地覆的巨变。制度和意识上的滞后,导致贪污腐败横行,不合理和不公平的社会伤害事件频出,社会孕积的矛盾越来越多。任何社会在矛盾不可调和之时都会出现暴力型的“革命”,会造成社会的巨大破坏。历史告诉我们,革命是在落后文明状态下无可奈何的结果,而且代价惨重。文明的社会会有较好的自我调节机制,尽量避免代价惨重的革命现象的爆发。纪实摄影作为社会学意义上的摄影,它在当下中国的形势中,无论是社会理论探讨和监督体制运行,都是具有积极意义和能够发挥作用的。所以,在中国当下提倡纪实摄影精神并发挥其作用,无疑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2012年6月14日星期四凌晨
(此文刊登于2012年7月4日《人民摄影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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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行1:并不遥远的国度

2012年7月2日 鲍昆 7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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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黑兰一个清真寺前碰到的男童。伊朗的孩子们都漂亮,波斯人种轮廓分明,眼睛极大,睫毛也长。

 

    615日傍晚7点半,从首都机场起飞后,伊朗航空公司的波音747飞机就一直追逐着西天似乎永不落山的太阳飞行。起飞前,我们被告知,这次目的地伊朗德黑兰的航程将飞行7个半小时,于是我断定,只要飞机能够在晚霞中起飞,那么我大部分的旅程中将会是一路彩霞。

 

    果不其然,当飞机上升到巡航的高度1万米左右,那条镶金边的红线就一直横在西方天际,直到我们开始进入伊朗国境之际,夜幕才开始合上大地,看来飞机还是追不上地球自传的速度。

 

    在飞行中,从飞机的电视导航地图上看出,我们的航线是从北京飞向新疆,路过乌鲁木齐,出国境后再折头向西南,飞越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然后进入伊朗。这个路径真有些“国际化”的色彩,可是后来得知,我们飞机越过的大地许多在古代就是现在称为伊朗而原先叫做波斯的领土。

 

    古代的波斯疆域广大。公元前六世纪,现伊朗西南部的一个部落的小首领开始了征服的战争,他就是扫平了米底、吕底亚和巴比伦3个帝国,建立庞大的阿契美尼德王朝,即后来被希腊人称波斯帝国的国王居鲁士大帝Cyrus the great(现汉译是“塞鲁士”,但多数文本依然沿旧译“居鲁士)。居鲁士的波斯疆域广大,北到格鲁吉亚边境,南到非洲的埃塞俄比亚,西到巴尔干半岛,东到印度河流域和阿富汗,地跨亚欧非三个大陆。居鲁士的王朝延续了二百多年,从公元前550年直到前330年,才被从希腊那边杀来的马其顿的亚历山大所灭。居鲁士的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大约正是中国古代的春秋时期(公元前770年到公元前476年,基本上是东周的前半期),但是其疆域的广大远远超出东周王朝。巧合的是,“波斯”Parsa一词与“中国”一词大约都在同一时期出现,这两个称谓形成亚洲一东一西两个伟大国家长达两千多年的交集。不过,在现行的波斯语中,“中国”是称为“秦”的。这个语词是从欧洲传过来的,是“清”的变音。据说法语在近代称中国为“清”。

 

    伟大的波斯帝国实际上只是在这块历史地域之上各个王朝的笼统称谓。其实,从公元前550年居鲁士的阿契美尼德王朝开始,直至公元651年阿拉伯帝国征服整个波斯建立伊斯兰王国伊朗,期间还经历了希腊人统治的塞琉西王朝(公元330-公元前170年),和其后波斯人重建的安息帝国(公元前170-226年)与萨珊王朝(226-650年)。在中国的古籍中,大部分时期将波斯称为“安息”,则说明在中国的汉代时期,两国的交往是一个高峰期。

 

    波斯文明最为辉煌的时期也是安息帝国和萨珊王朝时期。因其疆土的广大,波斯成为亚欧两种文化的枢纽,而波斯文明当时的先进性,也向东西两个方向辐射。无数的考古证据显示,中国的华夏文明中是明显有着波斯的血液的。我们在伊朗之行中访问波斯圣地设拉子的波斯波利斯居鲁士王朝遗迹之时,看到那些宏伟壮观的宫宇石刻和陵墓石刻,忽然明白我们的汉朝为什么突然与前朝不同,出现大量的大型石刻艺术,如霍去病墓前石刻。汉朝的这些石刻风格能够看出与大流士墓前石刻的内在联系(此点在回来后参加会议碰到也刚从伊朗回来不久的北大教授李零,他也是这个观点)。而当我们到波斯波利斯的大流士皇宫遗址时,看到宫殿台阶下的大型浮雕石刻之后,更是觉得影响我们从小认为,大唐乃天下第一王朝的那些“朝贡图”呈现的场面与“帝国范儿”,其实晚于大流士近千年。

 

    波斯改称为伊朗是和伊斯兰教有关。公元651年阿拉伯帝国征服波斯建立伊斯兰王国才出现伊朗这个名称,现在的伊朗人主要信奉的宗教是伊斯兰教,国家制度也是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国家,叫伊朗则是突出了国家的宗教渊源。但是,并不是一般中国人所习惯认为的,伊朗是阿拉伯国家。伊朗只是在宗教信仰上和阿拉伯国家相同,但绝不是阿拉伯国家。在伊朗,是不能称伊朗人是阿拉伯人的,那等于欧洲人把我们中国人称为是日本人一样荒谬可笑。

 

    我们在15日晚上的11点多到达目的地德黑兰,中国北京时间实际上已是16日了。7个半小时的飞行令人疲惫,但还好比去欧洲和美国的10个小时以上好些。德黑兰机场非常漂亮,完全出其想象。出机场我们到达德黑兰下榻的旅馆时,实际上已是北京时间的凌晨,在黑暗中怀着一解伊朗奥秘的愿望睡去,等待伊朗的太阳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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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黑兰国际机场,实际上德黑兰有两个机场,另一个机场是国内航线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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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昆:策展人应该有推动进步的态度

2012年6月25日 鲍昆 评论已被关闭

2006年天地间展览布展现场1

 

邹予/采访

 

    鲍昆是国内著名的策展人、摄影批评家。他的策展经历丰富,曾经担任平遥国际摄影大展、连州国际摄影年展等多个摄影节和重要展览的策展人,亲历了“摄影策展人”这一概念在中国从无到有的发展过程。在以下访谈中,他为我们讲述了策展人的工作方式、应当具备的能力,以及如何做出有影响的展览,实现摄影的“话语目的”。

 

有人将四月影会的第一次《自然社会人》摄影展视作当代最早由独立策展人策划的展览,您怎么看?王志平“摄影作为一种艺术,有它本身特有的语言“摄影作为一种艺术,有它本身特有的语言……”的话是否可以看作是他对这次展览的策展理念?

我部分认同这个说法。这个展览是第一次由民间办的,而之前所有的摄影展都是政府组织的,但那个时候还没有策展人的概念。王志平是个艺术家,他那时感兴趣的是拍风花雪月的照片。在纪念四五运动的摄影展览后期他私下跟李晓斌提出自己做一个展览,玩艺术,不谈政治。所以四月影会严格来说,是一个偏重艺术的组织。按现在的说法,王志平可以称作策展人,因为展览的想法是他的,组织者也是他,甚至选片标准也是他来定。虽然没有明确的征稿启事,但这个过程中他是主导人物,照片评选以他的意见作为终审意见。

策展人这个词汇在中国出现得非常晚,它是从国际上传入的概念。这个概念来自两个方向,一个是博物馆体制,一个是画廊体制。西方的博物馆都有展览部或学术部,养着专职工作人员做展览,这些工作人员对外就是“策展人”的称谓,是展览的策划者和组织者,比如连州摄影节请的克里斯托弗·菲利普斯 (Christopher Phillips),就是ICP(纽约国际摄影中心)的策展人之一。后来画廊也开始采用策展人,他们希望展览有学术性,从而提升作品的价值和价格。但这些策展人很多都是临时外聘。上世纪80年代出现了很多艺术节,策展人的身份相对来说就比较复杂了,有批评家,也有职业的策展人。

国内的策展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在中国,策展人的概念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就开始了,主要是在所谓的美术界,像栗宪庭、高名潞等1989年时就开始显示这个身份了。摄影界真正比较明确有这个角色身份是在平遥摄影节。西方来了一些策展人,中国人也开始学习。最早高波、那日松等在平遥做过一些展览,但在中国摄影界还是模糊的概念。他们当时就相当于西方的独立策展人,不隶属于机构。当然,有些西方策展人可能隶属于一些机构,例如西方基金会组织非常多,他们可能在里面有一些职位,但相对好像是自由的。

西方的策展人更偏重展览的具体运作,而不是做理论批评工作。中国的情况很特殊。比如我做策展人,可同时业内还认为我是一个批评家。这样的身份在西方严格说不太对劲,大致是有区分的,不能又是批评家,又是策展人,这样一般来说不好。。因为展览有功利的色彩,而批评要求独立立场,独立的立场往往和身份是否独立有关系。在中国双重身份这种情况反而非常普遍,这是由历史造成的。西方现代性和艺术体制有较长的历史,发展也算是线性的。中国改革开放才三十年,我们要在短短的时间内完成与国际的同步化,几乎可以称之为艺术革命,所以很多都是急就章的。也就是说,我们面临思想和市场双重方向的从无到有的建设,所以双重角色不可避免。

西方机构策展人的职责是:提出方案,经过董事会批准,然后申报财务需要多少钱,如果没有钱要提出融资方案,然后是展览的具体运作,就是组织作品,设计展示空间,策划展览宣传。策展人也负责展览的学术方面,但偏重于实际操作。比如说纽约ICP 2007年收藏了一批曾经遗失却又在墨西哥发现的底片,其内容是罗伯特•卡帕(Robert Capa)拍摄的西班牙内战。收藏了以后ICP要做展览,ICP的策展人菲利普斯就负责这个展览,在去年做成了展览《墨西哥手提箱:重新发现的西班牙内战底片》。去年我在ICP看了这个展览非常激动,问菲利普斯能否在当年在中国展出,他说自己没有这个权利,需要经过董事会的同意。他们做事很严格,两三年内的展览列入计划就不能更改了。菲利普斯还有一个大动作是2002年他关注到中国当代艺术影像,提出了一个计划也被董事会通过了,形成了一个影响很大的60个中国艺术家的展览,影响非常大。

 

当策划一个摄影展时,是先有展览概念,还是先有作品?怎样确定展览的主题?

先有想法或先有作品,两种情况都有。例如去年平遥英国摄影师蒂姆·弗兰克(Tim Frank)拍的《马属》,就是先有作品委托我在平遥做展览的。蒂姆是一个很棒的摄影师,他的展览在棉织厂最大的展厅,在我设计场地的时候,本来只有他一个人。但蒂姆提出希望周边展出的也是高水平的作品,于是我就把李克君的《乡村·乡亲》、刘立宏的《土地》两个展览放在了他的旁边,结果就成了三个展览。今日之艺术是艺术家、策展人、批评家共谋的,最终诉求是要达到话语目的,就是有话要说。它可以是艺术史的话题,也可以是我们社会现实或者文化的问题。Tim的是现实的生态文化问题。李克君是中国文化问题的,关于中国人是怎么回事。刘立宏是与中国人的世界观有关的生产方式——土地问题的。这些都是有话要说的,是我认为非常棒的两组作品。

我们现在的展览制度是欧洲人创立的(见我写的文章《曾经的前卫和今天的意义——沙龙摄影的由来和解析》,里面回顾了早期人类的展示空间,从教会到沙龙)。最初策展人是被动地展示别人完成的作品,没有前期设计,没有对艺术家提出要求,只是优秀作品的集萃。但是进入现代主义时期后,主题展出现,艺术展览开始围绕社会的各种话题。早期很多主题展是在艺术史向度逻辑内的话题,比如新的艺术思潮、主张、技巧技法等,后来随着社会发展的复杂化,艺术展更多的向各种公众话题靠拢,比如存在主义、战争、性别、政治等广泛的问题。后现代社会以来,人类社会进入一个更为多元的时期,艺术展览的主题也呈现更为多样性,反映了艺术作为社会话语策略的观念化趋向。在这一时期,策展人的角色显得越来越重要。再后来,随着社会物质化程度的提高,展览空间大了,画布、颜料等艺术材料都便宜了,艺术家开始画很大的画。这时世界也进入传播时代,谁的声音大,谁的结果就好,观念艺术成为主流。2006年,我在做宋庄美术馆开馆展时,特意将一部分作品做得很大,用户外广告喷绘的形式,最大的一幅照片做到近80平米,参观者觉得特别震撼。当照片和空间形成有趣的互文关系时,作品的意义就提升了,观念意味也出来了。宋庄的那次展览开创了摄影展很多东西。

 

 

策展人介入摄影展,一方面拓展了艺术家在创作观念、介质选择、展示空间上的新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却可能会出现牵强附会的理论架构,艺术家的创作成为策展理念的陪衬。(如爱德华斯泰肯的人类一家展览)您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斯泰肯是典型的策展人,他的《人类大家庭》(也译为“天下一家”)展览第一次让全球公众广泛接受摄影是一种伟大的媒介,展示了二战之后西方经济文化发展的那种喜洋洋的乐观情绪。这个展览的文化解读是非常有意思的,涉及西方中心主义,遮蔽资本帝国主义的实质等话题。但这是一个成功的策展人的展览,全球那么多的著名记者和摄影家成为策展人斯泰肯个人主张的一些原材料。整个展览有着精心的策划,步步衔接,高潮起伏,就像一篇完美的大文章。对这个展览的文化政治评判是另一个话题,作为展览案例则是一个极其成功的范例。世界的本质是一个多元话语的世界,众声喧哗才是保证这个世界活力的必要基础。展览的主题化、观念化是必然的趋势,所以策展人意志的强势应该是一个趋势。

在我的策展实践经历中,我帮助他们作者提升主题,理清思路。有摄影师在理论、性格等方面存在不足,策展人可以弥补这些不足。

如果我们以最新的观念来看摄影,摄影就是一个可能性特别多的媒介,在今天来说最重要的是话语媒介性质,而早期人们只当它是一种艺术媒介。如果归到话语媒介的层面上来说,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宾汉顿分校艺术史系主任约翰·塔格John Tagg教授,在前年一个会议上说“今日之艺术,包括影像艺术,已经不是以前的艺术,而是艺术家、策展人和批评家共谋的参与社会进步的一个方式。”我是特别赞同这个观点的。比如我和王久良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我帮他出主意,王久良来执行,拍完后我来规划展览,没钱我去找钱,展览出来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现在这种艺术家、策展人合作的案例越来越多。像去年在广州红专厂举办,由策展人卯丁策展的艺术家魏艺的《走过一千零一夜——金融危机三周年后我们的今天》作品展,用艺术的方式反映了2008年金融危机和后金融危机时代,中国东南沿海制造业和从业人员的状态,就是艺术家参与现实生活的典型案例。

但是仍然有很多人坚持摄影只是“艺术媒介”的属性。这是因为“艺术”这个概念在文艺复兴时出现以后,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在艺术的大旗下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产业,产业一旦形成就会进入到一种保守的状态。博物馆、画廊、艺术节、院校……有一大群要靠艺术吃饭的人,他们实际上是一群专业师傅,要大谈艺术,因为艺术是他们的饭碗,就像你碰到做房地产营销的张嘴闭嘴都是房地产信息一样,但他们不是建筑师。另外,相对其它学科,艺术也好谈,来来去去就是那么点事儿,谈别的也费劲。而对于真正有思想和视野的学者来说,这些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们希望发挥艺术的社会话语的本质作用,让其参与社会改革,提升文明,这是一种发展趋势。况且,人类发明艺术这种方式,本来就是为了文明发展服务的,这是最终的目的,但可笑的是总是有些师傅们,把手段说成目的。摄影本来就是一个本质区别传统艺术的现代性表达媒介,如果把它往传统道上拉,其实是一种倒退。

 

展览的运作形式是怎样的?场地、制作、宣传、资金等如何解决?如何让展览发挥最大的影响力和效应?

还是以去年平遥的展览为例,蒂姆•弗兰克的《马属》和李克君与刘立宏的展览大家觉得做得漂亮,其实我是下了很大的功夫的。之前,我自己学习三维建筑设计软件,将展场的空间布局,甚至展墙尺寸、主题板版式等都设计得明明白白,也就是说在展览之前这个展览已经在数字媒体上全部完成了,可以直接做施工图,工人就明白怎么操作了,能省很多事。平遥摄影节负责人张国田说我是第一个在平遥这么设计展场的人。后来我把这个经验传给很多人,现在包括798映画廊的所有展览都是用这个软件设计的。当然很多策展人是找设计公司来做这件事的。

展览制作费要好几万人民币,也是我找各方面赞助制作解决。在场地方面,摄影节对艺术家不存在费用的问题,这方面没有压力。现在有些画廊展是要收钱的,但展出他们代理的作品就没有这个问题。这是一个几方面根据不同需求而灵活解决的问题。

直接找资金赞助是很难的,主要是因为国内民间融资的渠道太少,没有像欧美那种社会免税政策,机构没法出钱走账给你。所以我找的一些现金赞助都是私人支持的,没有机构的。比如王久良的展览。现在有些当代艺术圈的策展人在和商业机构合作,例如民生银行等,他们并不缺钱,手笔也大。后面的机制我还不是特别明白,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和摄影界有过接触,可能觉得摄影作品的市场价值不大吧。他们到底是商业。

作为策展人,我的主要工作在展览前期完成,包括:为摄影家家完善创作提供建议,写策展人语阐释作品的意义,制作和布置展览,适当地进行推广和宣传等等。我不给摄影家做画册,只提建议,我觉得那太是个“活儿”了,和做思想学术有些偏离了。总之,策展是一个系统工程,现在进入传媒社会后,如何有效地传播是展览的最终目的。好的策展人会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人缘来进行宣传。

 

策展人的出现,给中国的摄影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正面、负面的影响都有。我认为自己做的展览都是正面的。我从来没有为挣钱去做展览。西方人认为策展人不能做批评,批评家不能做策展;而中国人认为策展是批评家批评实践的一部分,批评家将自己主张的导向直接用展览的方式做出来。中国的当代艺术一开始也是这么做的,栗宪庭就是大量地策展,同时做批评。这在中国是一个没办法的情况,因为无论从理论到实践,中国需要补的课太多了,一切都在发育中。遗憾的是,现在艺术圈里大量的展览都是商业行为,就是为了挣钱,但却都打着学术的旗号。

 

请介绍一个策展的典型案例。

我的展览很多。其中影响最大的应该是宋庄美术馆的开馆展《天地间》。当时宋庄美术馆落成了,栗宪庭要做一个开馆展,他通过李晓斌找到我做摄影展。我们见面后我问他你要做什么主题内容的摄影展?他说要做现实主义方向。我一听特别高兴,认为他这个想法极大地肯定了摄影的意义,他已经意识到了影像媒介是一个现实社会主要的话语手段。栗宪庭说想做“现实主义”的主题,其实就是纪实摄影。当时当代艺术市场正如火如荼,很多人都钻到钱眼里了,这个展览其实就是对这种现象的一个明确的回答,即注意艺术和生活的对话关系。定了主题后,我就找到了自己印象中当时优秀的纪实摄影家,做了这个展览。宋庄美术馆场地很大,当时展出了李晓斌、安哥、张新民、赵铁林、王福春等人的作品,全部采用黑白,整体气氛特别好。

后来在宋庄美术馆还做了王久良的《垃圾围城》,影响也很大。老栗仍然给予了大力的支持。

 

策展人应该具备什么样的能力、条件?

应该具备综合性的、全面的素质。包括有思想、能力和广泛的人脉关系,以及极强的操作能力。我把策展当成我批评的实践来做,坚持不做烂展览,不评烂作品。策展人除了要了解艺术史外,还需要对文化、政治经济有全方位的了解,同时还要有良好的操作能力。在操作方面要有计划性,有严格的程序表,懂得展场空间布置,还要有人脉,否则做起事来会很费劲。

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并且从一开始就介入到摄影师的创作中,多数策展人并不这样做,多是临时组织作品和定个主题。

 

通常做展览要多少时间?

我参与创作的个展都很长时间,有的要一到两年时间。一般个展和群展都是半年的操作期。

摄影节整体展览策划要求早,应该有一年的时间。在理想的情况下操作一个摄影节,应该有严格的学术定位,精细地挑选符合要求的展览,辟出主题展区、业余展区,组织相应的学术论坛、讲座,有全套的方案。但这些从来都不能完全实现,因为不是摄影节的法人,我左右不了许多局面。现在摄影节找我的多,我都推却,只愿意帮助出点子,不愿意出头了。本质上说,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农民社会,加之现今社会权力结构复杂,做起事来非常不严谨,随意机动性特强,没有计划性,走一步算一步,要想把事儿做完美几乎不可能。多数情况下,是我出方案,机构负责。我帮着看看作品,提出点建议。我不希望在其中自己的影子太强,我不要求名分。

 

同时具备策展人和评论家的身份,您怎样平衡二者的关系?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这是中国无奈的现实。但是社会希望区分这两种身份的本质,是希望在制度上达到公正。公正才是目的,制度是策略。我在四年前提出过一个观点:策展人和评委不能同时在一个摄影节里合而为一,就是说我是策展人,我绝对不可以评判自己的展览、做评委。摄影节必须是公正的,不能掺杂个人的利益。最早在丽水摄影节实现了这一点,现在大部分摄影节都在向这个方向努力。这是一个比较可喜的情况。

 

能否概括一下,策展人是怎样的人?

首先是应该具有广阔的学识,对摄影史和中国本土的摄影现实有研究,有推动进步的态度,是认真负责的人,再加上要对各种展览的实务精通。这并不简单。写主题性前言对作品作出阐释只是第一步,是最初级的,策展人要做的比这复杂多了。此外还应有后期的学术操作能力,如果条件允许,应该对展览做一个学术研讨会,请专家们对作品的意义进行全面的梳理。

 垃圾围城展览一隅1

垃圾围城展览一隅

 垃圾围城展览中的装置作品-北京饭店1

垃圾围城展览中的装置作品-北京饭店

 2010年在平遥囧展览上接受记者采访11

2010年在平遥囧展览上接受记者采访

2012年李克君《乡村乡亲》展览布展1

2012年李克君《乡村乡亲》展览布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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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姆弗拉克展览设计图
蒂姆弗拉克展览布展,效果和设计图一样1

蒂姆弗拉克展览布展,效果和设计图一样

(本文刊登于2012年6月《摄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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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析当前摄影流行词汇

2012年6月7日 鲍昆 2 条评论

编者按:
“新锐”、“原作”、“湿版”、“私摄影”……近两年来,这类词汇正逐渐成为摄影界的时髦流行字眼,以这些词汇冠名或主打的各式影展影赛也风生水起,加之伴随着摄影大众化和新媒体的大环境,使得我们的摄影圈呈现出一派热闹多元的景象。

然而,新锐作品的新锐体现在哪里?原作照片的界定标准是什么?媒材的更新、传统的湿版技艺就是创新和当代吗?私摄影的影像有怎样的价值?……在鼓励和倡导摄影界的努力创新与有益探索前提下,在繁华的表象背后,这些诸多的疑问已经引起了业界诸多有识之士的关注。

针对当下摄影界的种种思潮现象,资深评论家鲍昆先生,以其专业严谨的治学之风,对这些热点词汇从各自的历史起源、出处入手,在理论上学术上予以集中系统化梳理,并就业内的一些误解加以有理有据地深入剖析:

“新锐”是大众传媒制造的大众流行话题,是商业的广告语,非学术性词汇;
“湿版工艺”,作为一种技术文化是需要我们掌握和继承的,但它应该属于院校的教育内容,而且意义在于让我们的学生传承一种文化精神;
历史上有一段时间强调“媒材”,其实是现代主义艺术快要走投无路时的动作;
“原作”是传统手工艺艺术范畴的概念,严格意义上说摄影不存在原作概念;摄影的“原作”是被人忽悠出来的概念,是地地道道的一个商业产物;
这几年“私摄影”内容主要以无厘头的视觉碎片为主。泛滥的“私摄影”严重影响了正在读书的摄影学生,导致他们进一步脱离社会意识。
……

在摄影界乱象迭出、噱头横飞、鱼龙混杂、争吵嘈杂的当下,我们亟需这样经验丰富理论深厚立场中肯视野宽广的摄影批评家们,带领我们穿越这表象和纷争的无尽芜杂,对当下的摄影现象和摄影话题,进行一个坐标清晰、鞭辟入里的深入思考。

尽管这只是一家之言,但希望能抛砖引玉,以期能真正引领我们摄影理论的突破和促进摄影艺术创新的发展。同时也欢迎广大影友各抒已见,展开争鸣与探讨。

 

四月风《当代语境下的摄影价值》研讨会——
辩析当前摄影流行词汇
摄影批评家 鲍昆
前年、去年是一个中国摄影圈特热闹的时期,这个时期使前些年本来沉寂的一些东西,甚至八十年代讨论过的一些话题又热起来了,如所谓的新锐、原作、本体语言等各种各样的现象,甚嚣尘上。有的甚至说近些年中国的摄影太强调社会价值了,大家应该回到艺术本体上谈问题。

而且,中国的摄影圈还长期存在着另一个现象,即很多话题不分层次、不分领域,讨论时把很多专业的,业余的问题搅合起来说,结果成了大杂烩,一锅粥,最后越说越乱。此外,一些非常爱发言的朋友们,对现代的思想学术前沿理论不了解,结果许多话题都是多年前理论学术界早就解决的,我们反儿还把它当作新鲜话题来炒,曝露了这个领域许多深刻的问题。
“新锐”是广告语,而非学术性词汇

去年“新锐”这么热闹,其实是一些摄影网站的编辑们整的词,为了吸引眼球,创造点击率。这是临时抓的一个词汇,无根无据,当作一个大众传媒制造的大众流行话题也没什么,但没什么学术意义。去年另一个重要现象就是所谓的TOP20评选。它的结果一公布,很多人都有意见,认为多为小情小调,且多是对西方一些摄影现象的皮相模仿。也有很多人被弄得晕头转向,纷纷议论摄影的风向是否转向,纪实摄影不实兴了,应该拍摄那些“新锐”类型的作品。所以,我们有必要对这个现象做个分析。

首先应该明确,我们热热闹闹说的“新锐”并不是一个学术性词汇,它只是一个对现象描述的形容词汇。这个词汇的词义主要是外来的Aggressive,我们只是根据相似的汉语意思拼接出来的。它的本意是指积极进取,努力创新,而且有些好斗。好斗,就必须有对象。所以这个词汇要描述的准确,还需整明白它所描述的对象的对立物是什么,那个对立物是否陈旧?也就是,如果“新锐”们反抗的是陈旧和腐朽,那么词义使用成立。反之,就属于乱用。“新锐”一词,在西方现代艺术史上是个老词汇,也可以说这个词汇和“先锋”、“前卫”等词汇贯穿整个早已结束的西方现代艺术史。在这个历史中,思潮、现象、流派不断,每一个新现象出现都是对既往的颠覆和革命,所以“新锐”这个词汇带有一定的革命意义。

但是我们应该看到,所谓现代艺术史时期,一个很重要的纬度就是艺术品商业化的全面崛起时期,像常有人说毕加索是大师,毕加索这,毕加索那,但其实毕加索现象在另外一种意义上也是一个大商业操作,是画廊商人和他结合着共同做出这一现象。所以,在现代主义艺术时期的所有进步主张后面还有一只商业黑手,许多现当代艺术完全就是制造出来的,好多都是为了商业利益。比如说“新锐”、“先锋”、“前卫”等词汇,很多时候其实都是商业的广告语。所以这种词汇不能简单地进入我们的学术判断。要说你也要说出怎么个新锐法,从哪儿新锐?必须要有一个参照系,你的对比在哪里,是怎么回事儿,但现在都没有,都是没前提的横空出世。要不,就把年龄当作新,可是在任何一个领域,年龄从来不是行业和专业的标准。

现在西方传统摄影圈里(相对于摄影普及的大众),拍纪实摄影的的确很少。原因是在欧洲、美国,它的社会天衣无缝,高度秩序化,加上各种有关个人权益的法规限制,摄影师机会很少,很难进入人家的家庭和公司。摄影师想拍工人劳苦大众,但工人挣的工资比一般白领高多了。“劳苦”一词,在欧美社会一般只是一个传统文学留下的想象了。再加上以往能够承载纪实摄影图片故事的传媒现在不景气,摄影师们无法在没收入的情况下做这样耗时耗力的工作。相对传媒图片市场衰落造成很多摄影师失业,画廊收藏市场却又崛起和开始收藏摄影,这又给了摄影师们希望。于是一些原来拍纪实类的摄影师风格方向转向艺术,因为这边有饭吃。前几年我们这一些人看到马格南摄影师拍的一些照片越来越趋向艺术性,就大谈纪实摄影的观念化,其实是没搞明白这个现象背后的真实原因。西方社会的这些变化,都造成了西方传统摄影圈子内摄影师拍摄范围的窄小(纪实摄影一直还在传媒报道摄影中广泛存在)。于是大家玩的都是所谓的身体、景观一类艺术摄影。全是你拍我,我拍你,男的拍女的,女的拍男的,女的拍女的,男的拍男的,要不咱们大家一块拍。这类题材的摄影在西方流行了很多年,和现代主义后期传统价值观崩解时,个人价值的重新寻找有关(主要是那时人们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认识还没有现在这样深刻,找不到个人价值为什么在社会中迷失的原因)。现在这类题材则是老生常谈了,而且主要是在院校学生和发烧友之间。我们现在许多年轻人热衷于模仿这些题材,结果是东施效颦。咱们的社会物质化和消费化才刚刚十余年,个人的迷失还不是像西方那样由于彻底的现代性造成生活方式的孤独感。如果说我们也有个人迷失的问题,其实质还是社会的贫富差距,与人们被各种各样的权势压迫心理不平衡的问题。我们不去用自己的相机关注自己真正的问题,反而去学习模仿人家那些因为无聊而产生的问题,搞错了语境。

实际上,艺术发展到今天,它的根本价值是意义和说法,而不是我们原来理解的老是一种图示的风格,一种挂在墙上好看的画面。美国有位叫约翰•塔克的教授认为,“今天的艺术就是艺术家和策展人、批评家共谋制造一个话语主张来参与社会的进步,这是今日社会艺术的最大价值。”这个观点非常棒。我们现在看到的现代主义时期的那些著名艺术作品和现在走红的一些当代艺术作品,很大部分都是画廊作品,是艺术品市场捧出来的。其实真正先锋前卫的艺术,都是追求意义、追求话语作用的。历史也是这样的,被后世所认定的艺术,绝大部分都有它在它出现时的具体社会历史意义,不管是微观的艺术史内的逻辑还是宏观历史社会学的意义。但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现实中我们还有这么庞大的文化产业,有画廊业的一级市场、二级拍卖市场,从业的人需要经营、生存;还有广大的普通民众,他们需要文化生活中的审美。这些是需要我们支持和保护的。因此我们有必要把大而统之的“艺术”这个词汇划清楚,比如先锋的艺术是什么样的,传统艺术是什么样的?它们各自都有什么不同的作用。首先,我们应该明确,传统艺术仍然有它的生命力,就是服务大众生活愉悦,是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内挂在墙上的摆设,甚至是一个空间的文化装饰元素。但它不是先锋的,因为它的时间性和类型性都说明它是一种较为高雅的工艺品。这样说很伤人,但它是事实和现象的本质。它仍然是可以讨论的,但只是一个“业余”的和“专业”的问题,并不在我们追求进步的学术讨论的范围之内。

“业余”和“专业”问题是永恒的问题,对初学者来说,永远存在掌握一个媒介的开始ABC问题,摄影就是那些所谓的“构图”、“影调”等问题;“专业”问题实际上是一个行业内的师傅们的话题,告诉你怎么显得自己很专业很职业,比如配置黑白显影液水操作时怎么一丝不苟,以及普及一些摄影分类概念等等。如果从今日艺术已经发展为某种人类话语方式和追求话语效果这个角度来说,以上的两个话题都不在真正的学术之内。专业问题如果具有学术性,则必须是有关这个媒介的创新表达层面上,但是摄影的公共消费性技术特征,留给摄影人企图将其纳入传统手艺性艺术的可能实际上是非常勉强的。IT业的那些数码工程师们,经常在这个层面上嘲讽我们一些所谓的“新锐”摄影师们,它们发明的那些软件往往比你自己的使劲折腾的效果还好。用这个要求看我们的“新锐”们,你就会看出他们没有什么创造性的贡献,大都是在已有技术上打转转。

鉴于此,我们不要把业余性问题、专业性问题和学术问题放在一起谈,我们应该分清楚不同话题的性质和作用。要谈就区别开来谈,根据对象、场合、语境来谈。但今天多数情况下,大家是把所有东西搅和在一起,大乌龙的谈。实际上,从19世纪末摄影作为大众消费技术媒介以来,认真摄影的人一直在努力把自己的摄影和普通大众的消遣娱乐摄影区隔开来,一直有个“雅”和“俗”的说法,只是到底什么是“雅”,却随着摄影这个技术性媒介的进步在不断变化。

现在很多现象的背后有很大的一个背景,就是市场。在分析问题时,忘掉这个维度,许多现象就似是而非。实际上,一些“新锐”是奔着市场去的。他们大部分的作品都是画廊风格的作品,没有什么学术意义,只是一种好看的表面效果。虽然一些策展辞拽文一些“疏离”、“空蒙”、“抽象”等老生常谈的词汇,但看那些迷迷糊糊语焉不详的影像,像一些老传统艺术中的渲染迷蒙,充其量有些个人小心情,若说和艺术史、哲学有什么关系,就太拽了。而且,这些年我们所谓的一些“新锐”影像现象,几乎都是山寨版,都是从国外影像现象上抄来的,从方式和风格,你都能找出出处。现在互联网非常方便,你键入Art或Photography这些关键词,可以非常方便地浏览国际上各种摄影网站。看多了,你就可以看出,咱们这没有什么原创性的东西,无非是把人家一个方式给拿过来,换点中国符号。你觉得新鲜,是因为处于信息不对称的状态,也可以说是你懒了,你不去看。在表面效果上,那些“新锐”有什么艺术性呢?大都是一些表面效果的功夫,还真没什么现代艺术理念下的创新精神。其实,摄影也没有什么艺术可谈的。这个媒介的严格定义是通用性的消费性技术。现在一些拍照软件,只要几个美金就能在网上自由购买,装在手机上拍照,效果比所谓摄影艺术家们多年来追求的效果还要强大。

前些年我们出现把挂历明信片照片当学术标准的奇怪现象,现在要警惕把商业化的照片当作学术标准了。这样的现象和以前的现象有同质性,就是好看,但缺少思想,其实是一种新沙龙摄影,都是远离生活。
关于“湿版”

前些年忽悠大画幅是专业范儿,没想到现在买大画幅相机的人如过江之鲫,都成了发烧友的基本配置了,于是不忽悠了。现在又流行所谓的湿版,使用一百多年前的技术,除了制造了一种古旧的效果,并未用这种古老的技术与现实生发出新的语义关系。一些人觉得使用了大家不太使用的冷门技术,做出了一些奇怪的效果就“当代”了,这是非常可笑的认识。湿版工艺,作为一种技术文化是需要我们掌握和继承的,但它应该属于院校的教育内容,而且意义在于让我们的学生传承一种文化精神,而不是把它作为什么唬人的窍门来忽悠。它只是一门早就定型甚至可以说是早就死亡的技术。我们的摄影师们没有面对生活和处理题材的能力,所以总是期望用一种技术来打造自己和别人的不同。但是,现在泛滥的湿版技术、PS技术,它们都是可以消费的通用型技术,没有任何别人无法超越的障碍。

中国人接触摄影术是从1888年柯达公司将摄影术消费化之后的通用性的摄影术。我们很长时期对早期的摄影术根本不了解,也没有人实践过前摄影史的部分。中国人接触的摄影已经是买胶卷照相机然后拍照的时代了。前几年我们一直在呼吁,院校是进行摄影教育的,应该来做一下这个事。摄影系的学生应该不要老把摄影当作一门简单技术来学,应该把摄影当作是一个文化来学。早期的摄影术需要配这个,配那个(药液和感光材料),实际上是一种工艺文化。让学生们理解这个文化,他会对所学的专业有更深刻的理解,而且从培养学生全面发展的角度看,学生毕业后也不会只是一个简单的照相人才。那时,我利用几次参加高校教师会议的机会,呼吁院校开展这项内容,但没有效果。直到后来,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引入了那本叫《美国摄影图片制作工艺专业教程》的书,各大学才一哄而起都开了这门课。原来是大家谁也不愿下力气去研究,都在等现成的方法,这倒彻头彻尾地表现出了咱们国人一贯取巧的文化性格。去年在平遥,西安某大学的学生让我填他们的一份调查问卷,里面有个问题是“你是不是认为湿版的工艺最具当代性?”真是荒唐之至。

北京一个叫孙诺的年轻人,他也运用湿版技术,自我化妆北洋时代的人物拍照,在这种过程中体验历史和政治人物的内心世界。这样的尝试还有些意义,能让湿版这种古老的技术成为思想艺术创作的手段和元素。
“媒材”的概念太老了

听说最近还有人把美术界“媒材”的概念,拿来讨论黑白摄影,并上升到创新的高度。“媒材”这个词汇是美术教育的一个基本专业词汇。它指的是媒体材料的特性,原来主要指绘画材料,后扩展到雕塑和装置。这是现代主义后期艺术科学化和技术化很重要的概念,其意在于强调艺术家要对材料的可能性有认识,并利用材料的特性来发挥自己的主张。历史上有一段时间强调“媒材”,其实是现代主义艺术快要走投无路时的动作。现代主义主要是解决形式问题,结果造成了思想和形式的分离,把为了目的的手段反而当成了目的,本末倒置了。不否认现今人类在手艺中还存在面对物质和自身局限的对话需要,但摄影不是传统手艺式的艺术,而是一个技术简单但符号演绎性极强的快速媒介。在今日,如果还用传统手艺的思维方式来认识和界定摄影这个复杂的话语性媒介,其实倒是很业余的,起码说明他对摄影这个新型的媒介还没认识清楚。
为什么出现这样的问题,是因为我们需要在改革开放以来的三十年内,解决与西方三百多年的发展同步的问题。在文艺复兴之前,人们对整个社会的认识是模糊的。文艺复兴之后,历史逐步进入现代,一个很大的事情就要解决所谓的现代性的方法问题,从思想学术理论上就是把知识分层、分类,让人类在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能够精细化。

现代主义时期基本上是从文艺复兴一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这段时间,人类把很多事物进行分层化分类化,建立学科加以研究。这样做的好处是它让我们人类更精细的理解这个世界。但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双刃剑,坏处就是人类在建立这些学科,在分层化,分类化的时候又产生了一个新问题,即目的和手段的关系问题。

现代主义为什么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走不下去了,就是现代主义的所有主张越来越远离建立这个学科的本质目的了,把手段当成了目的。

例如,我们研究一个杯子,对这个杯子进行研究的目的是让它怎么能够更好地服务于人们喝水,但一帮研究杯子的专家师傅们,把这个杯子造型造得千奇百怪。之后,拿这些杯子又上博览会展览,又开研讨会交流,结果,大家谈论半天谈的是杯子的造型如何美观,可忘了这个杯子是用来喝水的,杯子最后造得也不适合人喝水了,现代主义最大问题就是在这里。艺术本身是现代主义时期的一个概念, “艺术”这个词汇也是在现代主义时期出现的,之前是没有“艺术”这个概念。出现了这个词汇,就出现了一群围绕着要吃“艺术”这个词汇饭的人。

我们要艺术干吗?我们要艺术实际是为了人类的生存和文明更合理,而不是说我们脱离了文明,只谈我们自己的意识。例如现在一些大型摄影节上,请来的一些所谓的国际摄影大家,其实都是一帮行业“师傅”。有些摄影活动还打着国际摄影的招牌,将外国评委的比例高于中国,这是一个可笑的现象。我们现在已经是经济大国,但在文化上还是侏儒。这种侏儒角色是我们自己主动选择的,是我们放弃了我们本来自身具有的资格和立场。所以这些年摄影界出现这些乱象的原因是现代主义的问题,是对历史和人的基本价值观没有认识的问题,全是在谈那碗汤表面上的事儿。

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如尊严问题、基本生存问题、精神自由问题等等,但不管我们面对多少问题,其实人类永远应该采取一个正确策略,叫“两权相害取其轻”,不要把一个细微末节的问题来代替我们最基本的更重大的生存问题。所以有人提倡的纯艺术,提倡所谓的艺术的专业主义等等这些东西,都不应该是今天的主要话题了。八十年代是我们思想解放的年代,那时吴冠中和几个艺术理论家之间产生的一场巨大的争论,争论的就是形式主义的问题。吴冠中提倡形式主义,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整个八十年代,大家都全面拥抱形式主义,为什么?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刚刚从极左的文革状态下走出来,这些主张和态度有其语境赋予的合理性。因文革时只允许突出政治,不许突出代表人精神自由和创造力的艺术性,所以造成获得解放后大家对艺术的一种突然的狂热,是对单纯强调艺术作品的思想性的一种天然的逆反心理。

但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当时没有分辨清楚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我们为了反对极左突出政治那一套,却把真正的思想、正确的政治诉求当脏水一块泼掉了。我们今天正处于一个巨大变革的时期,从制度到文化,都是关乎我们未来的重大话题,需要作为社会主人的我们去关注,还是想想什么是最重要的吧。
“原作”是传统手工艺艺术范畴的概念,严格意义上说摄影不存在原作概念

严格上说,“原作”在摄影这个媒介中是个伪话题。“原作”的概念来自传统艺术,有独一性的意思。在我们没有进入传媒社会之前,艺术家创作的作品公众是看不到的,因为当时没有传播手段。想看艺术家作品的人,只有和艺术家是朋友的人。某位艺术家画了一幅非常棒的画儿,只能口口相传,结果就变成了一个传说。有些艺术家比较幸运,被教会雇佣画宗教画儿,于是信众可以在教堂中看到。所以教堂是绘画艺术品最早的公共展示空间。后来印刷术可以印制图像了,比如石版印刷,但效果非常有限,只是画面的结构,没有色彩,色调也不完整。于是也有许多人仍用绘画的手段对艺术家作品进行临摹复制,但是手艺的局限肯定会让临摹品和原来作品谬之千里,比如在笔法的精细度和个性化,以及油彩的薄厚等。这个时候,“原作”的概念出现了,出现的原因就是可以区别复制品,不管是手工模仿的还是印刷复制的。为了让公众能够看到优秀的绘画艺术品,人们创造展览制度来解决公众欣赏原作的问题,于是那时产生了沙龙展览制度,就是创造可以展示传播的公共空间。在这个过程中,摄影术恰恰起到的作用是进行复制,它与印刷术本质是一样的,都可以机械复制。

从以上历史看,“原作”的本质是传统艺术的一个概念,是进行规模复制的原始对象。而摄影原来并没有这个概念,因为摄影从初始生产在技术上就是复制性的。如一个摄影师拍完后冲印一百张照片,这一百张都叫原作吗?或者第1张叫原作?第1张和第100张怎么区别?怎么来规定原作?这肯定与最早我们理解的这个词汇的独一性是冲突的。另外,“原作”的限定还有另外一个维度,就是它必须是经过艺术家亲手生产出来的。可是我们现在耳熟能详的布列松,萨尔加多等摄影家,他们自己从来不冲胶卷,从来不印照片,都由别人给他冲洗和做照片,这些照片也能够叫做原作吗?

艺术品市场化以后,为了解决传统艺术中一个重要画种版画的商业销售,西方画廊市场想出了“限量”的概念,就是由艺术家本人对少数自己制作或监制的作品进行限量的签名,以保证作品符合市场的稀有性原则。上世纪末的九十年代,长期不被艺术品市场接纳的摄影作品,因为急剧扩张的艺术品市场需要新品种而进入市场。因为摄影和版画的后期复制有相类似的本质,于是市场套用版画的规则来操作摄影作品。对于摄影原作的概念,西方曾有过很多的争论,比如给它一个时间限制,半年之内由这个摄影师亲自制作并签名的作品是原作等等。即使这样,摄影作品的“原作”概念也是经不起推敲的勉强说法。所以,摄影的“原作”是被人忽悠出来的概念,是地地道道的一个商业产物,为了骗钱制造出来的一个说法。摄影严格意义上不存在原作概念。只有在相对条件下可以使用这个概念,比如有些摄影影像一直是在印刷物中出现,而且经过反复的复制效果不好,这时你发现从原底制作的照片,可以使用原作这一说法。

我们现在一天到晚被这些假和尚,师傅们忽悠,有的是因为学识不够而真诚的忽悠,有的忽悠则是为了功利目的。我们这个社会需要把皇帝的新衣拉下来的那个小孩,越多越好。尤其是在今天资本主义,消费主义,市场经济的时代,我们更应该提倡。
泛滥的“私摄影”是舶来的流行产物,与缺失的教育体制有关

前几年热闹的“私摄影”,也是一个舶来的概念。这种体裁的摄影,首先来自美国的南•戈尔丁,1986年她的《性依赖的叙事曲》开启这种摄影类型。其实这种倾向,在更早的罗伯特•弗兰克的摄影中也能看到影子。另一个案例,是日本这些年被美国和台湾印刷商们捧起来的荒木经惟,专门拍摄曝露的女性。无论南•戈尔丁和荒木经惟,都是以拍摄身体、性作为题材的。身体和性在人类文化历史中长期就是禁忌的话题,因此也是私密的场域。但是,南•戈尔丁的摄影还要复杂一些,有同性恋和吸毒两个向度的内容,这也都是美国上世纪中进入后现代社会的重大文化问题。所以南•戈尔丁的摄影在阐释上有着解读欧美后现代社会的深刻意义。荒木经惟的摄影则有另外的文化含义。日本独特的岛国文化和近现代历史的跌宕起伏,造成日本人在生命文化心理上有许多异于其他文化民族的地方。性,就一直是日本文化的重要内容。应该说,文化和荒木个人的出身生活经历造就了他的摄影。但是,给予荒木在世界上声誉的却不是他的同胞,而是日本之外的国际出版商业。荒木摄影的情色,是男性大众欢喜的内容,尤其是符合欧美人一贯的对东方情色想象的口味。他的书一而再的出版、再版就说明了这一点。

无论南•戈尔丁还是荒木经纬,他们的摄影都有着一个文化现象的理由,也能准确地映射出他们存在社会的历史与现实。但是“私摄影”这个概念移植到中国来,仔细看就显得文不对题了。我们这几年呈现的“私摄影”内容,主要以无厘头的视觉碎片为主。在这些碎片化的影像中,你除了能读到摄影者混乱的意识外,再也读不出有什么更为深厚的意味。看不出他们和这个时代,和自己的文化有什么纠结,有什么冲突。稍稍有点意思的,是有些灵动的小感觉,和他们似乎想从主流的影像图式风格中走出来的冲动。再有一个价值,就是可以让我们了解到社会出现的一种文化现象。对于延迭人类视觉的经典图示风格教养和后面深层的基督教生活主张进行反叛,这是西方视觉艺术在现代主义后期的一个潮流,有那个时代的进步意义。在这段期间内,“垮掉的一代”在各个领域都是这种态度。那个时候的年青一代,都希望从传统的道德秩序中走出来,以适应正在疯狂覆盖社会的物质消费主义环境,寻找和前辈不同的社会背景下的新的个人和社会的关系。本来这是一个和社会历史政治文化经济有着复杂关系的现象,但是对这些现象的解读一落实到艺术界这些师傅们手上,他们就剔除了一个根系的复杂须蔓,把其变成一根光滑的棍子,就是他们永远不变的“经文”——艺术和艺术的流派风格演进。

我们的这些年轻摄影人是按着经文的路子学的,以为这是什么艺术的新潮流,于是学习这种图示风格,根本不想想摄影照片和任何视觉的选择都是各种复杂原因的集成,都有它代表的深刻的语境关系。简单的模仿,属于艺术青年的阶段,不努力利用摄影这个媒介积极思考社会和在与社会的互动中完善自我的人格,只能会让自己永远童稚化。“私摄影”严重影响了正在读书的摄影学生,导致他们进一步脱离社会意识。这些学生的人生意识和社会意识还未完全发育完成。加之我们现在的高等艺术教育严重缺乏人文价值内容,基本以技工学校的标准来主导所谓的“教学大纲”,学生接受的都是技术教育,而且很多都是已经过时的技术。学生的知识结构普遍贫血和残缺,面对现实世界没有分析能力,所以只能以自己有限的感觉来摄影。经常碰到学生反问,我们摄影的难道不是真实的吗?我们看到的世界就是这样,这就是我们的真实。是的,当然是真实的,但是这样的真实太苍白了。如果人们都以动物性的物理反射式的观看来确认自己,那么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低等动物的虫子世界。相信这些学生是因为无力进行有思想的摄影而进行的表白和辩护。

不能原谅的是,一些已经离开校门很久的“新生代”们,在追求风格和市场的时候,也是以这种学生的态度来宣言“私”的合法性,比如称我们没有责任感,我们只看自己的私生活。这些话在今日中国的语境下是令人震惊的。先不管这种私密是否真实,主动切断自己与现实社会的互动关系,放弃自己的社会责任,无疑回避了现实中国无数令人纠结的各种困境。如果我们这个社会的所有人都持这样一种犬儒态度,那么这个社会的发展恐怕永无指望(指精神文明)。这样观点已经无意中起到了和各种黑恶势力合谋的结果。这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在现实最好的版本。

我们并不反对摄影对生活全视角化,也不会武断地干涉每个人的私生活和私生活观看,但是反对有一些话语权的人在没有是非前提的提示下,一味的没原则地倡导和美学化“私摄影”。

(本文刊登于2012年6月6日《人民摄影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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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德克·巴莱》首映式

2012年5月8日 鲍昆 12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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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日下午,在梁和平的邀请下观看了《赛德克·巴莱》电影的首映式。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电影,甚至可以说是华语电影有史以来最为壮阔的史诗电影。年轻的台湾电影人魏德圣筹划了12年,在众多电影人的帮助下终于完成了这部令人震撼的电影。这是一部有灵魂的电影,一扫华语影片长久以来的衰败之气,相比之下,大陆那些所谓的大片不过是充满拙劣商业之气的雕虫小技,因为这些电影人身体内已经再无精神,他们的努力都是技巧的堆砌和小聪明的乖巧卖弄。魏德圣拉开了和这些庸人的距离,《赛德克·巴莱》的选题、剧本都显示了魏德圣的知识分子的气质。电影的主题涉及文化和资本帝国主义现代性的惨烈冲突,同时也强烈地张扬了人类存在的精神意义。强烈建议朋友们移步观看这部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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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德克·巴莱》电影的首映式在北京世纪坛的电影厅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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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的发行方为华夏影视发行公司,首映式现场做了很豪华的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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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媒体记者是主要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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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开始。1895年甲午战争之后,失败的清朝政府将台湾割让给日本。已经资本主义化了的日本庆幸自己得到如此宝贵的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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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军队开始进占台湾的全部,包括世代居住在高山的原住民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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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德克部族的头人莫那·鲁道,一个靠勇气获得族人拥戴的英雄。他对日本人的压迫内心痛苦,在寻找机会带领人们找回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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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瀑布下与死去多年的父亲的灵魂对话。父亲用歌声鼓励他要坚守赛德克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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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警察侮辱赛德克人,年轻人找到头人莫那,要求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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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那警告年轻人,复仇意味着被灭族。但是赛德克人表示为了尊严将义无反顾。正义的刀剑终于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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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德克人利用日本人举办运动会的机会举行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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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那率部起义,夺得了大量的枪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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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驻军和警察展开镇压。指挥官镰田弥彦认为赛德克人根本不配称呼为战士,他们只是一些生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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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来临之前,赛德克的女人们,毅然集体走进森林集体自杀,为了让男人们不再牵挂地与敌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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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在高山森林中与日军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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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派出了大炮和飞机镇压,赛德克人用机枪打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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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德克人遭受重大伤亡,但是绝不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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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险的日本人挑唆赛德克的另一部落参与对莫那部落的讨伐。同为山地人的战法令莫那一部进入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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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军队驻台湾的司令镰田弥彦少将最后动用毒气弹来进行灭绝种族的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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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那头人所带领的三百战士终于战败,但他们视死如归,以血肉之躯扑向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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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雄们壮烈殉难的时候,樱花忽然提前绽放,让这场勇敢的尊严之战敷上了凄美悲怆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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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勇士与一千多的敌军周旋了五十多天,虽败犹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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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德克人在这场战斗中失去了近一千人,仅存三百多妇孺被日军流放到一个海岛之上,从此与高山峡谷的家园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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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是一首史诗般的颂歌,歌颂赛德克人的灵魂与崇山峻岭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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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结束之后,幕布开启,电影中的角色们现身站在舞台中央高唱赛德克巴莱的歌曲,场面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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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还在银幕上的形象,忽然活生生的站在观众面前,激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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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体观众起立,掌声如雷。这是一场精神的洗礼,感谢这些台湾电影人,让人们又看到华语电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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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举行简短的记者问答,魏德圣和剧组人员被兴奋的记者们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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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德圣露面。这个1968年出生的中年导演气质不俗,一点也没有大陆电影人留着胡子包装的那种装B范儿,他平实沉稳,倒像是一个白面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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