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不凡
1986年的陈帆 鲍昆摄影于内蒙古包头响沙湾附近
陈凡不凡
鲍昆
认识陈帆的时候他还叫陈凡,那时是文革中期的1972年。认识他是因为我的一个朋友的父亲是陈凡的同事,严格说应该是他的师傅。那是一位老摄影家,叫胡致仁,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出道的,擅长的彩色摄影。他某种意义上也是我的摄影老师之一。我那时在西单商场照相馆工作,经常就一些我感兴趣的问题请教老先生。陈凡和胡老先生那时都在北京幻灯制片厂工作,记得都是编辑部的记者和编辑。因这个关系,陈凡也和我认识了。
那时的陈凡就十分的不凡,起码在我的眼中不凡。他比我大,但显得非常年轻,属于翩翩书生类型,白白净净的。他那时的穿着和我们普通百姓就不一样,虽然也是蓝色布衣裤,但领子是西式的,属于那时的知识分子装束。我们俩要是站在一起,我整个就是一个生瓜蛋子,而他是一个有“魂儿”的人了。
看着他文质彬彬的,但张嘴却十分地狂妄,能吓你一跳。记得他刚见我时没说上十句话,就说出他的志向是当导演。导演这个称呼在当时是彻底地吓着我了,因为那时我还小,不是太知道导演是怎么回事,再加上当时所有的导演都是黑五类了,他说他要当导演,对我来说就是大逆不道的事儿。于是,自打认识陈凡,印象中就是一个很牛的,有点吹牛的人。
自那以后,陈凡经常在逛西单商场时偶尔到我这儿来侃几句,直到文革结束,也未见他当上导演。
文革一结束,我们倒不太见面了,因为没时间了,不像文革时有的是时间,大家都开始忙了起来。我忙着考大学,他应该开始忙活厂里的事儿了。
1980年夏天,我们又联系上了,当然还是摄影。陈凡那时有些名气了。他在四月影会第二回展中的一幅作品给大家印象深刻,是他拍的当时极其著名的星星画会的新锐雕塑家王克平的一张阴阳相叠的肖像。陈凡现在自己好像不太提起这件作品,其实我以为未来人们提起陈凡首先对号的应是这张作品,它才是陈凡在历史上的索引和名片。
那时也经常开始去陈凡的家。他住在北京电影制片厂的职工家属宿舍里,位置就在新街口南边一点的“百花深处”胡同。那是一个不伦不类的大杂院,由几个很大的四合院串接出来的,而陈凡则住在其中一个院子里的一个两层楼上。这个院子现在没了,但却是一个和当代文化史十分有关联的一个大院子。文革后期著名的“星期五摄影沙龙”就在这个院子里,后来对中国电影有贡献的池小宁、陈凯歌都住在这个院子里,而陈凯歌和陈凡两人的居所仅是一墙之隔。文革时这个院子破败颓废,因为陈凡他们的先人们都是与“封资修”脱不开干系的那些“资产阶级电影人”。陈凡能住在这个院子里,就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个民国时期的电影摄影师。陈凡生长在这个环境中,注定了他“不凡”的身份和性格。他要当导演的梦想自然更是顺理成章的了。后来,我介绍他认识了作家陈建功,没想到陈建功居然是陈凡的“粉丝”。建功说,在他上初中的时候,陈凡已经在海淀那些“附中”的戏剧社团中导戏了,原来陈凡的导演梦早就做过,只是没上大舞台。
进入八十年代,火爆的生活实际上也完全打乱了人们各自的人生计划,那时对某些有些准备的人来说,几乎是生活裹挟着你走,机会太多了。陈凡实际上就是这个命运,他还为来得及努力实现自己的梦想,就已经被激情与快乐的时代推向了摄影。
八十年代的陈凡实在是不平凡。他参与了那个十年几乎所有重大的摄影界活动,而且领域宽泛。从摄影机构到摄影理论与实践,到处都有陈凡的身影。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陈凡一手策划和组织了“摄影小说”这一摄影体裁的实践和理论的推动活动(全国首届摄影小说电视大奖赛暨展览)。摄影小说,类似于连环画,但不是以画作为形象素材,而是以影像为素材。摄影小说有文学的叙事性,但更有电影生产中的那些手段,如表演、“服、化、道”,甚至蒙太奇的镜头组织。摄影小说这一体裁,在当时是有着极高的市场价值的。这种影像方式和印刷结合是一个非常有效和低成本的传播方式,符合当时的社会技术条件和大众的阅读需求。那时正是印刷传播媒体快速成长的时期,多如牛毛的杂志刊物是非常希望有特色的稿件的,摄影小说最符合这一需求。另外,摄影作为现代性的信息表达媒介,出现之后严重地冲击了文学等传统媒介,在这一传统和现代的交汇时期,这两种媒介的文化渊源性关系和契分点,都是必须思考和梳理的。陈凡显然那时已经开始思考这些。他举办这些活动深层的意义也在这里。
1989年,好像是一个时代的分水岭,也是众多朋友生活开合的一个节点。那年,整个中国社会都在高度聚合之后分散了,朋友们更是从那一年各自开始了新的人生方向。也是在那一年之后,我就很长时间没见到陈凡。我去了欧洲,他去了香港。我们曾经一起共同拥有的辉煌岁月好像也是戛然而止了。
再见到陈凡时是九十年代中期了,他的身份变成了“香港永久居民”,是香港人了。陈凡的“凡”改成了“帆”,看来他已经踌躇满志地准备扬帆沧海了。
他后来一直奔走在内地与香港之间进行纪录电影的工作,见到他仍然是很难的事儿。不过每次见到他,仍然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感受,热情奔放,洋溢着理想主义者的激情。
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到今天,我和陈帆一代一路走来,从英年开始碰到老年的门槛,可谓长矣。我们于己、于时代社会,都有类似却又不同的纠缠命运,但是这一代人心有家国,却是共同的内在人格。也因此,我们都在努力前行。
陈帆最近开始整理自己的文集,我看是他又准备再次扬帆了,因为任何思想的梳理都是为了继续思想。
我祝愿陈帆(陈凡)穿过浩瀚直抵彼岸。我相信他是不凡的。
2011年2月25日
这张照片的确令人印象深刻。